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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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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矜予瞬间警惕起来。


 他仔细再听外面的动静。


 这件事听上去很可笑, 一个尚在母亲肚子里的婴儿,费尽心思地偷听外面属于成熟人类的谈话。但那声轰然巨响后,房间里再没任何动静。


 很快, 一切恢复往日的平静。


 嘀嘀的医疗器械运转声,间断性响起的风铃声,以及一阵极其微弱的刷刷声。


 『赵小姐在画画。』


 《鱼缸里的金鱼》, 或许就是在这间病房里完成的。


 ……


 忽然, 萧矜予想起了另一件事。


 妈妈呢?


 ***


 2025年12月, 九华医院。


 A型辐射事件以前,九华医院是中都市四大三甲医院之一。整个医院有三栋大楼, 一栋门诊, 一栋传染病研究中心和一栋综合性住院楼。


 冰冷的东风狠烈地撞击窗户,玻璃脆弱作响。


 整条走廊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很安静, 没人说话。雪白的墙上零星掺杂着一两道斑驳的黄色痕迹,这是间老医院, 墙体的划痕和生锈的床头架在有人经过时, 藏匿在灯光下的阴影中。


 “休息啦!吃晚饭了没?我来换班了,你加班了多久?”短发女护士笑盈盈地走向护士台。


 “昨天多替了刘姐半天班, 她家里有事。”


 短发女护士摆摆手:“那快点回家吧,交给我就行。”


 “那行, 辛苦你了小雯。”


 “没问题!”顿了顿, 小雯问道:“对了,赫本小姐怎么样了?身体情况好点了没?”


 长发女护士正在护士台里收拾东西, 闻言她叹了口气,摇摇头:“没呀,早上黄主任来看过, 还是很糟糕。不过我听小莫医生说,至少没恶化,就一直保持这种状态,也不晓得是好是坏。”


 “张姐也是这么说的。”


 两个年轻的女护士对视一眼。


 “唉!”


 美丽是这个世界上最通行的货币。


 任何国家的货币都有失效的可能,战乱、经济打击,每一项都让货币充满了未知性。唯有美丽,是公认的统一货币。


 在见到赫本小姐前,小雯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世上没有统一的审美,审美的差异经常造成各种各样的意见争执。然而当那位女性出现在九华医院妇产科的那一刻,所有医护人员都有了一个共识——


 审美是可以统一的。


 VIP病房在院区的最里面,一共有四间。每间都足有一百平,尤其是最里面赫本小姐的那间和外面的普通病房隔得很远。走到第二间时,就已经安静得针落可闻。


 再往里走,世界陷入安宁的寂静。


 小雯深吸一口气。


 这样的美丽也不该被世俗所亵渎,她站在门前,鼓足了勇气才推开那扇门。阳光倾泻而下,无尽的光华如钻石般刺目地映入视野,她的呼吸都快要停止。


 “赵小姐,我来测体温了。感觉还好吗?”


 这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吧。


 ……


 “小雯,赫本小姐怎么样了?”


 “别提了,还是老样子。诶对了小洛,你最近老去找黄主任。”短发女护士挤了挤眼睛,“怎么啦,是有什么事吗?”


 长发女护士愣了下:“没什么,我就是关心下赫本小姐。早点回家休息吧,我来替班。”


 “好。哦对我昨晚忘记给黄主任办公室的金鱼喂食了。”


 “我来喂吧。”


 小雯:“那你弄完后,记得把赫本小姐房间里的也喂一下。前两天她那条金鱼饿死了,我看昨天好像又换了两条。”


 “哦……嗯哪我都记得的,嗯。”


 “你怎么啦,是不是家里有事?”短发护士认真地看着好友,热情地笑道:“有事记得跟我说,我可以替你班的呀。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有事一定要说。”


 “嗯好啊,有事我肯定会说的。”


 小雯笑了笑,她一边换衣服一边想到:“你别说,赵小姐还真不会养鱼。她都养死三条金鱼了。不过金鱼这东西就是容易死,我小时候也养死过好几条……”


 ……


 “赵小姐,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


 ……


 “赵小姐,你看这条金鱼游得多活泼,它一定能活很久。”


 ……


 “快到预产期了,赵小姐,今天有感觉不舒服吗?”


 ……


 “赵小姐……”


 ***


 过去二十二年里,死于第三者逻辑链的九华医院疑似受害者一共有八位。


 萧矜予根据之前逻辑研究所给的资料,认全了在病房里出现过的这八个人。


 张晓琦,莫何,黄觉明……


 其中最常来病房的是两个轮班女护士。一个比较热情活泼,一个有些拘谨内向。妇产科住院医生张晓琦在某次查房时喊出了“小雯”这个名字,萧矜予立即屏息凝神,短短两秒后,他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


 热情的那个是妈妈。


 看来不爱说话的就是夜班护士王萌萌了。


 赫本小姐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每次王萌萌来值班,她和赫本小姐都没什么对话。妈妈来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妈妈是个很会说话的人,活泼乐观,总是有很多话题。


 不同于对别人的冷淡,或许是妈妈的热情感染了赫本小姐,渐渐的,赫本小姐也偶尔会回她一两句。


 萧矜予已经很久没听过妈妈说话了。


 太久太久了。


 从妈妈被神圣献祭捕获,到摘头游行死亡,直到如今。有多久了……他已经记不清妈妈的声音。


 只有那一声声带着笑意的“赵小姐”,在不断呼唤他的回忆。


 『妈妈一直这么温柔,爱笑。』


 随着“萧矜予”月份渐大,萧矜予听外界的声音也越渐清晰。直到那天,突然四位医护人员全部进了病房,黄主任亲自到场,没有选择剖腹产,赵小姐选择的是顺产。


 子|宫|内|壁疯狂挤压“他”的身体,一个尚在母亲肚子里的胎儿,被这无限的人类肌肉力量挤压压缩。梦想家第一次将疼痛传递给查看记忆的对象,不仅仅是母体的痛苦,胎儿被深藏在大脑深处的痛楚也在这一刻全部浮现。


 萧矜予已经听不清病房里嘈杂的声音,只有无数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赫本小姐从头到尾没有叫过一声。


 突然,漆黑的世界有了一丝光亮。


 “是个男孩!是个男孩!赵小姐,你生了个男孩!你要看看么?”


 萧矜予竭尽全力地想要看清赵小姐的模样,但是刚出生的他没有睁眼。


 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


 ……


 『你有没有试过极致的痛?』


 安静空旷的病房,美丽的女人站在窗边,狂风隔着玻璃轰轰砸响,很快便是一滴滴脆响的雨滴声。


 “我第一次看到中都市冬天下雨,还是这么大的雨。”男人声音年轻,却很局促,尾音微微颤抖:“我……我来晚了,昨天去了一趟海都,所以昨天没到,对、对不起!”


 没有人回答他。


 “孩子……孩子还平安么?”


 依旧没有人回应。似乎这个房间里并没有第二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女人淡淡地问:“中都冬天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么。”


 男人如释重负,立即回答:“对对,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一般都是下小雨,再冷点就飘点雪。中都处于南北交界处,很少有大雨大雪的。甚至还打雷。”


 话音刚落,闪电划破天际,十秒后便是轰隆隆的震响。


 萧矜予渐渐转醒。


 雷鸣过后,死寂般的病房里,他听见女人冷淡地开口。


 “萧辰安。”


 “是,我在。”


 “那个东西没有能力。”


 “轰——”


 婴儿咯咯地笑了起来,他好像不怕雷电,在一声声雷声中反而笑得越来越开心。


 萧矜予的心却嗡的沉了下去。


 -那个东西。


 -没有能力。


 “这怎么可能?我们两都是能力者,您怀孕的时候我们还一直给它输送能力,用能力感染它。为此您还身体虚弱,这不可能啊!”


 “它的大脑里没有,我确定。”


 “这、这不可能!请您再相信我一次,我亲眼看到的就是大脑里有,真的会有的。它一定会是能力者,它肯定是!”


 下一秒,天旋地转。


 纯白的墙面倒映着闪烁的雷光,年轻憔悴的男人目眦具裂,他惊恐地将婴儿床里的孩子用一只手抓了起来。刚出生的婴儿因这样大力的抓举感动剧痛,他哭了起来。他撕心裂肺地哭着,男人却仿若未闻,他嘴里魔怔般的念着“这不可能”“您一定要相信我”“我不可能欺骗您”。


 赵小姐:“能力者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你摸它的头,没有。”


 “不、这不可能……”


 “萧辰安,十二个月。”


 “不……”


 “你浪费了我,十二个月。”


 “不,求求您,这不可能啊!”


 “应该是十二个月零三天。”


 “我不信,这不可能,我没有骗您啊!!!”


 ……


 二十二年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全部崩塌,一种名为恨意的情绪此生以来第二次,袭上心头。第一次是为了妈妈,第二次也是为了“妈妈”。他从没有这么激烈地想要做一件事——


 他想睁开眼。


 他想看清这两个人。


 心脏剧烈地颤抖着,大脑已经渐渐听不到婴儿痛苦的哭喊,他要看清这两个人。


 他一定要看见,他必须看见……


 他要看清这两个人!


 他要看见赵小姐!


 ……


 “它有!它有!您摸它的眼睛,您摸它的眼睛!”


 好像困在崖底饿了十天的人突然抓住了一只恶心流脓的虫子,男人的眼中闪烁疯狂的光,他一只手大力挤压手中婴儿的眼球,另一只手疯了似的去抓窗边女人的手。等他摸到那光滑细腻的皮肤时,他顿时清醒,整个人像被雷击一般脸色煞白。


 他惊慌地收回手。


 女人却没有给予惩罚,那张美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错愕,她姿态优美地伸出那只纤弱无骨的手,轻轻按在了婴儿因哭泣而紧闭的双眼上。


 过了几秒。


 “真的有一点啊。”


 “真的有,您看它真的有啊!它也是能力者,它是!”


 “真好。”


 下一刻。


 女人的手指轻轻插了进去。


 手指穿过虹膜和晶状体,储存在眼球中的房水喷涌而出,鲜红的血液夹杂着婴儿嘶吼般的叫喊。这一瞬间,短暂的记忆被深深烙印在大脑的最深处,指尖的螺纹仿佛DNA被刻印在眼球的玻璃体上。


 求生的本能让刚出生一天的婴儿透支生命,竭力挣扎,他想活,他好想活下去。


 “嘎吱——”


 两颗眼球被同时扯了下来。


 灵魂感同身受,仿佛回忆起二十二年前痛彻心扉的这场噩梦,他的整个灵魂在颤抖,根本没有实体的眼球也火热地灼烧起来。


 明明应该没有感知,无法言语,只是在看一场早已注定的记忆。


 萧矜予却觉得自己好像哭了。


 二十二年前,在那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病房,没有人疼爱的孩子,脸上全是刺眼恐怖的血液,他疯狂地大哭,声音却一声比一声轻。


 “叮铃铃——”


 这时一阵狂风刮过,阳台的风铃发出刺耳难听的叮铃声,每一声都狠狠戳穿灵魂。


 抓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球,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垂着眼睑,低眸看了眼。


 她抬起那只拿着眼球的手,顺便松开另一只手上渐渐没了气息的婴儿。


 “砰——”


 冰冷而小小的身体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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