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市用户委员会, 维护部。
在萧矜予问出那句“这些血和普通人的血有什么不一样”之后,李笑笑便一直在思考, 幕后策划者非得使用教宗宝冠的逻辑链杀人,到底有什么意图。
这个世界上能杀人的逻辑链很多,肉王那种完全没有攻击性的逻辑链,反而是极少数。甚至如果使用得当,肉王的逻辑链也未必不能杀人。
就比如策划者特意杀死的白院子,他的逻辑链也是一个很好的杀人工具。甚至杀起人来可能比教宗宝冠的逻辑链还简单快速,双手不沾血迹。
但是, 策划者选择了“教宗宝冠”。
明亮的灯光下,维护部数十名工作人员全部聚在一起, 围坐桌前。从教宗宝冠觉醒逻辑链那天往后,他参加的每一次任务资料都被翻了出来。所有人聚精会神地翻阅资料, 想要查清教宗宝冠所有的特殊之处。
最终,李笑笑拿着手下收集到的资料, 她的手指狠狠戳在“身心纯洁”四个字上。
教宗宝冠这条逻辑链最特殊的地方,就是进入逻辑链的对象,必须身心纯洁!
“立即去查游行者的资料!查查看,这些‘游行者’是不是都是处子!”
“是!”
十分钟后。
一百名游行者的资料, 密密麻麻地出现在维护部的大屏幕上。
当前加入游行的受害者有三千多人, 统计所有人的资料需要很长时间。现在时间紧迫, 十分钟太短,哪怕是官方插手, 他们也只统计出一百个游行者的信息。
但是一百份样本足以让人确定一件事。
李笑笑面色凝重:“这些人,全部都是处子!”
虽然无法直接询问失去理智、正在参加游行的本人, 但根据游行者家人朋友的描述, 这些游行者是处子的可能性高达九成九。
“处子的血。或者说, 是心灵纯洁者的血……”
一个工作人员高声道:“部长,这是不是一场邪|教献祭?很多中世纪教会资料都有记载,献上纯洁的处男处女,就可以召唤魔鬼。”
“对,004给教宗宝冠取这个用户ID的时候,可能也是觉得,必须身心纯洁的人才能进入逻辑链,这一点很有宗教色彩。”
“教宗宝冠,还有那个出现在海都市的修女……这是不是修女想制造一场献祭?”
“她想召唤出魔鬼?”
……
“世界上没有魔鬼,更没有什么上帝。”
一道清亮的男声从维护部大门处响起,众人立刻噤了声,回头看去。
海都市清除小队临时队长徐启,冷着一张脸,大步走进维护部。他快速道:“那些落在雪地里的血,正在不断减少。魔鬼吞噬血液?呵呵,哪有什么魔鬼!这是一条逻辑链,一条需要吞噬血液的逻辑链!”
平头青年走到李笑笑面前停下,目光严肃:“雪地上的血我已经让人采集了一部分,送到你们中都市的逻辑研究所了。他们正在分离血液,准备实验。目前暂时还不能确定需要血液的是用户,还是一个污染物。但是有件事,只有用户委员会才能查。”
“什么?”
徐启咬牙切齿:“查一查,有没有谁的逻辑链上,出现了血液这个关键词。可能是因,可能是果,也可能只是一个岔点。但无论如何,就算是岔点,也一定是个很重要的岔点。而且重点排查女性用户……她应该就是那个修女!”
***
富民小区是在A型辐射前建造的老小区。
它的楼层并不高,每栋都只有12层,恰好满足政府规定的一梯两户楼层标准。从建造年份来说,它比长美小区、以及萧矜予的康仁小区都老,但褐黄色的外墙上却只有寡淡的几片墙体剥落。建造时使用的就是高级建材和油漆,因此哪怕荒废二十五年,也比长美小区那种人口高密集小区看上去更新。
确定污染物008不会污染人类,只会乖乖地待在有土壤夹层的黑盒子里唱歌后,王饕便带领清除小队的几个队员离开81区,到污染区外维持秩序。
高耸黢黑的五面钢板,将整个富民小区包围其中。
除了几个收拾残局的队员,只有萧矜予和宿九州游走在小区的各个角落,清理空气中残留的污染因子。
有能将人类速度放缓百倍的污染物008,萧矜予就不急着使用第四视角,清除黑色光点了。
入了夜,钢板隔绝外界凛冽的风雪,但零下五度的天气依旧像细针,寒意从衣服的缝隙里无孔不入地钻进来,紧贴皮肤。
再次解决掉一个黑色光点,将其送入白院子空间,萧矜予轻轻呵了口气,在空中结成白色的雾气。
他神色平静地走向下一个黑色光点。
萧矜予刚抬起脚步,身后便传来相同步率的声音。萧矜予没有回头。
此时此刻,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他有条不紊地解决一个个漂浮在空气中的黑色光点,当眼睛感觉到刺痛时,萧矜予便立刻关闭第四视角,等眼睛恢复正常后,再继续使用逻辑链。
他不想瞎。
更不想在这里就提前消耗自己的生命。
只有活着才能更好地找出幕后真凶,也只有活着,才能亲眼看见凶手受到该有的惩罚。
冷静。
再冷静。
保持思考。
处理完18栋和20栋之间所有的黑色光点,萧矜予闭上眼,微微喘了口气。他转过身,说道:“宿上校,教宗宝冠的大部分逻辑因子都处理完了,但还有一些逻辑因子飘到了小区的其他地方。”
宿九州淡定地笑了:“我跟着你。”
萧矜予轻轻颔首,没有回话,转身从宿九州的身边擦肩而过,走向下一栋楼。
青年的动作非常果断决绝,找到“骨灰”就立即使用飞天拳头,将其送进白院子空间。一旦眼睛感到疼痛,就闭上眼休息。
宿九州原本只是想看看这位心思缜密却迟迟无法升级的一级用户到底遭遇了什么,突然似乎有哪里不大对。但慢慢的,望着萧矜予忙碌却镇定的背影,他脚步顿了顿。
……又好像并没有哪里变了?
一个小时后,萧矜予给王饕打去电话,询问外界游行者的情况。在得知游行者的献祭摘头动作仍旧没有停止,萧矜予低声说了句“那我继续找骨灰”,便挂断电话。
只要空气中还残存着一个黑色光点,就意味着教宗宝冠的骨灰没有全部被送进白院子空间,逻辑链也没有断。
最坏的情况是,赵狠使用性感桑巴时已经晚了,有黑色光点在萧矜予没有察觉的时候,悄悄飘出了他们的封锁圈。
不过半个小时后,当萧矜予从楼栋台阶的缝隙中找到那粒污染因子,并将其扔进白院子空间。一分钟后,王饕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他难掩欣喜:“萧矜予,所有游行者都不再摘头。教宗宝冠的逻辑链彻底断了!”
……
至此,震荡整个中都市的“摘头献祭游行事件”,终于结束了。
***
2046年11月20日,21时38分。
萧矜予穿过钢板下的小门,走出富民小区。
雪停了。
乌云被风吹散,明亮清澈的月光穿过薄薄的寒气,照亮大地。
以81号污染区为中心向外延伸,一条条堆着积雪的街道上,无数人正在痛哭流涕。游行者在教宗宝冠的逻辑链断裂后,全部陷入昏迷。他们的家人朋友抱住那一具具冰冷的身体,在原地正在等待医护人员。
路上,全是残肢断臂。
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滚到道牙边,像刚下过一场大雨,因为道路细微的倾斜度,鲜血顺着沥青路面流进下水道。但这不是雨,是无数汩汩从脖子断口流淌出的鲜血。
萧矜予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这一幕。
忽然,他目光顿住,双眸睁大,看向一粒从血液中飘出来的彩色光点。
逻辑因子!
萧矜予猛地回过神,他加快脚步,仔细观察所有落在地面的鲜血。
一粒粒彩色的逻辑因子,从这些游行者的血液中飞出,飞向天空,然后缓缓消失。
虽然逻辑因子飘出血液的速度很慢,但是它们真实存在!
萧矜予赶紧找到赵狠,他一把拉住对方:“李部长的联系方式!”
赵狠一愣,接着二话不说,将手机递了过去。
萧矜予焦急地打通电话,他还没开口,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李笑笑急促的声音先响起:“萧矜予是吗?”
萧矜予惊讶地愣住。
“赵狠不会在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李笑笑飞速道,“萧矜予,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对的。那是一条逻辑链,一条需要鲜血的逻辑链!鲜血,是这条逻辑链的因,只有奉献鲜血,才能开启这条逻辑链。不过根据用户委员会收集的用户资料,这个用户在三级的时候还只是需要鲜血,对鲜血提供者是不是处子并不作要求。但是,一定是她!”
当李笑笑说到“处子”时,萧矜予倏地怔住,一丝奇怪的感觉从心中一闪而过。
但是他来不及多想,问道:“她是谁?为什么能确定一定是她?”
“因为我们已经查清楚,一百多年前,霍华德家族根本没有乘船离开华夏,他们被敌方军队拦在了港口。为了躲避战乱,霍华德全家离开海都市,到中都市隐居。二十六年前,霍华德家族最后的后裔,也那个修女……她应该是最近才当修女的,过去收集的用户资料里,她并不是修女,所以我们没有第一时间找到她。而二十六年前,她就居住在富民小区,当时她才五岁!”
手指攥紧手机,指甲因力气太大而捏得发白。萧矜予沉着眸色,一字一句地又问了一遍——
“所以,她是谁。”
同一时刻,海都市,浦西。
这是一栋幽美僻静的老洋房。
上世纪初,浦西大片土地被法国以租借的方式占据,成为法租界。许多外国官员、军人、商人来到这里,建立了自己的商业帝国,从早已千疮百孔的华夏大地剥削财富。
一栋栋洋房也是从那个时候,如雨后春笋,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中都市的雪停了,海都市的雪却下了整整一夜。
郝明街的尽头,繁密茂盛的花木从白色栅栏中探出,幽幽深深地挡住外来人的探目。几棵参天大树落在小巧别致的院子里,花圃后,还悄悄矗藏着一栋红白色的三层洋房。
雪花落下,铺满台阶。
“咔嚓——”
一只靴子踩断院中落下的枯叶,踏上台阶。
下一刻。
“砰!”
洋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雪光映着院外街上昏黄的路灯光,照进屋内,照亮了摆放在小客厅里的三角钢琴。
洋房大门的正对面,一抬头,便是一尊怀抱婴儿的流泪圣母像。雪白的雕塑上,圣母垂着慈悯的双眸,悲伤地望着怀中的圣子。
穿着黑色修女服的年轻女性双手合十,跪在这尊圣母像前,虔诚地祈祷着。她仿佛没察觉到身后的大门被人踹开了,也不知道有人正站在门口,用冷酷尖锐的目光漠然地注视着她。
她依旧跪在圣母像前,低声祈祷。
“五级用户,ID——神圣献祭。”
站在门口的女人开口了。她平稳的声音夹杂着怒意,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嚼了出来。
“我该叫你霍兰絮……
“还是,兰絮·霍华德?”
圣母像前的修女似乎终于意识到有人闯进了屋子,她施施然站起身,转过头。
柔和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女人身上。
“肉王不是我杀的。”她怜悯地看着这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
教宗宝冠的逻辑链还没来得及在肉王身上启动,肉王便死在了美女香巾的手中。
肉王的死确实和摘头游行事件无关。
骆笙笑了。
雪花飘过门外庭廊,落在她银灰色的头发上,卷进屋内。下一秒,大雨倾盆,门外的雪还在静谧地下着,零下五度的空气里,却诡异地落起一场暴雨。
冰冷的雨水狠狠地冲进屋内。
这些雨水突然在骆笙的身边停住,悬浮在她的周身。
顷刻间,又化为布满尖刺的牢笼,刺向圣母像下的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