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国,67年,腊月。
容城外国语大学的操场上,人头涌动,场数千人参加的□□会已经在风雪进行了个多小时。
操场间溜跪了数十名教职人员。
外语系教授宋经赋跪在间,胳膊被自己的两名得意弟子扭在身后,脖子上挂着根细铁丝,铁丝下垂,吊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名字,罪行。
众人面前,宣传部的季弘业站在高高撂起的课桌上,手执喇叭,正高声喝斥着名青年,那是英语系大三的学生,宋经赋22岁的长子——宋泽。
“宋泽,宋经赋评击时政的章在哪?你再不拿出来,休怪我不念情份,罢免了你在学生会的职位,定你个包庇罪。”
宋泽双眸放空,脸平静,久久不开言。
整得季弘业下不来台,心恼恨,气急吼道:“既然宋泽冥顽不灵,跟反动派宋经赋父子情深。王宜民、张同方,把他押跪在宋经赋身边,让他们父子相伴。”
王宜民、张同方分别站在宋泽两侧,三人是同班同学,又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张同方突然被点名,头懵,慌了神,不由探头朝王宜民看去。
王宜民还算沉得住气,低声劝道:“泽,赶紧说几句软话,表个态。老师已经这样了,你不能跟着搭进去,想想还在病的师母,还有你年幼的弟妹……”
宋泽阖了阖眼,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木然地摇了摇头:“父亲没写什么评击时政的章,季弘业和张意远等人有心陷害,我说再多也没有用。”
“唉,那可怎么办?”张同方急得搓了搓手。
“王宜民、张同方,还不将宋泽押过来。”季弘业举着喇叭叫道。
王宜民抿了抿唇,“能怎么办,我们带他过去还好,等季弘业没了耐心,让‘红色联合’的战士过来,泽少不得吃些皮肉之苦。”
张同方瞅了眼,宋经赋等人身后几米外,十几位身穿绿军装,头戴雷锋帽,腰束棕色皮带,臂套红袖章,手执铁棍的青年男女,犹豫了下,嗫嚅道:“泽这过去,没罪也有罪了。季弘业那家伙向来瑕疵必报,老师得罪了他,方晨雨又为泽拒绝了他家的提亲。老师跟泽落在他手里,只怕……”
道理,王宜民不是不懂,然而能怎么办?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能拒绝吗?
他和张同方又不是孤儿,身后还有大家子呢,惹了季弘业,父兄的工作,姐妹的安全……他们赌不起。
“唉,”张同方皱巴着脸,叹道,“要是有个什么东西从高空落下,将季弘业那家伙砸晕就好了……”这么来,哪还让他为难。
这话听就是孩子话,王宜民扯了扯唇,苦笑刚浮上嘴角,只听“砰!啪!”
“啊~砸死人了——”
有那眼尖的同学,清晰地看到个石盆带着株绿色植物,突兀地从高空坠下,砸在季弘业头上。
季私业连哼声都没有,松开了手里的喇叭,跟着石盆绿植起坠下课桌。
“扑通”声,石盆带着绿植滚到了同学们脚边,季弘业的身体倒在课桌下,头上红白之物流出,汇入地上的泥泞。
“啊——死人了——”
头都扁了,能不死吗?
张同方傻傻地张大了嘴,“遭报应了。”
“对,这是报应!”那位把过程看得清晰的同学,同手同脚地上前捡起地上的喇叭,鼓着额上的青筋,抖着手,高亢而又神经质地叫道:“同学们别怕,这是报应!报应……”
人群静了瞬,随之尖叫、推攘着四散而逃。
死人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只是死得如此匪夷所思,这么惨的还是前所未有。
“红色联合”的战士和宣传部的同学们,瞅着季弘业的尸体,齐齐打了个寒颤。
有那冷静的已经组织了人,过来捉拿手执喇叭叫嚷报应的同学。
这同学,宋泽、王宜民认识,他们系大的学弟,跪在宋经赋旁边程教授的小儿子——程良哲。
王宜民合上下巴,把拽住要去拉程良哲的宋泽:“你快去老师身边跟他说几句话,我先带程学弟离开这里。”
“好。”宋泽没有拒绝,只紧张地叮嘱道,“别让他回家属院,带他离开学校,去外面躲几天。”
“嗯。”
两人顾不得盯着石盆绿植发呆的张同方,个拉脖子上的围巾,遮了半张脸,冲过去拉了程良哲蹿入人群,朝校外跑去。
另个避开撞上来的同学,几步蹿到宋经赋身边,“爸。”
宋经赋贪婪地打量了儿子番,低喝道:“我没事,快走。”
出了这事,“红色联合”的战士和校方,势必要拉个人来顶罪,破了“报应”二字。
“爸……”宋泽哽咽着,红了眼眶。
眼看身后的学生,上来要捉儿子,宋经赋脸色冷凝,沉声厉喝道:“走!”
宋泽眼睑轻垂,余光扫过以往常来家吃饭的两位学长,恨不得生啖其肉。
然而他什么也不能做,就是丁点别样的情绪也不能流露。
避开伸来的手,宋泽扭头就跑。
经过还呆站着不动的张同方,宋泽把拽住他的胳膊,拽着他混入人群,同人起跑出操场。
“泽、泽,”张同方边随宋泽奔跑,边兴奋地嚷道,“你说我厉不厉害,刚想有个东西坠下把逼迫我们的季弘业砸晕,就真的有个石盆砸了下来……”
宋泽扫了眼左右跟着跑动的人群,吓得扯起张同方垂在胸前的围巾,塞在了他嘴里:“闭嘴!”
张同方不是个爱干净的,脖子里的围巾半月没洗了,股头油味堵在嘴里,呛得他难受得不行。
他伸手去扯。
张同方有多不靠谱,宋泽跟他当了三年同学,深有体会,见此忙把扣住他的手腕,低声喝道:“你在宣传封建思想,知不知道?不想死,就给我堵住嘴。”
“唔……我想吐……”
话没说完,扯开宋泽的手,顶开嘴里的围巾,扶着路旁的梧桐树就吐了起来。
宋泽回头看了眼身后,见“红色联合”的战士和宣传部的人没有追过来,拄着膝,喘了口气,避在了旁。
等张同方吐完,宋泽带着他慢慢地朝校外走,他不放心张同方的那张嘴,准备送他回家,跟他的父母说声。让他们拘了张同方在家几天,等这事过了,再放出来。
宋经赋、程教授等人被押送至学校后勤仓库。
张意远手执铁棍踢了踢滚到雪污里的石盆。
李卫红弯腰捡起从石盆里滚出的绿植,点了点它上面的花苞。
指尖凉,晶莹剔透的黏稠物粘在了指腹上,清冷的空气里漾起抹甜香萦绕在鼻尖。
伸指含在嘴里,浓郁的甜味在舌尖炸开,暖洋洋的,似置身在春暖花开的山野。
李卫红怔怔地看向花苞里滚动的花蜜,低喃道:“真好吃!”
只戴了棕色皮手套的手伸来,摘了片叶子,举到眼前仔细观察了下,诧异道:“这是杜鹃树的幼苗?”
李卫红的目光顺着那只手上移,对上低垂看来的幽暗双眸,脸红,“你认识?”
张意远晲了她眼,没说话,丢下叶子朝她伸出了手。
李卫红忙不迭地将手的幼苗送到他手上。
拿着幼苗,张意远手扬,将右手里的铁棍丢给了好友韩立诚,接过王兴生讨好递来的石盆。
石盆里的腐土所剩不多,张意远也不嫌脏,蹲下将路滚落的黝黑泥土捧拾起来填进盆里,种下杜鹃幼苗。
“韩立诚,剩下的事,你来安排,我先走了。”叮嘱了声,张意远单手抱着石盆大步走到操场边,牵了自行车,长腿迈,骑着出了外国语学校的大门。
……
曦曦脸上的伤不深,血流了两滴就止住了。
宋晏心疼地给她吹了吹,手伸,拉开背包的侧袋,取了片创可贴,给她贴在脸上。
口里不忘训斥杜鹃幼苗道:“不愿长在石盆里,你摇下头就行了,乱发什么飙。看把曦曦伤的,女孩子脸上留了疤,心里该多么自卑。”
半晌没有听到杜鹃苗的动静,宋晏眼睑轻垂朝下看去。
咦,跑哪去了?
还有石盆呢?
宋晏四处看了圈,没有看到杜鹃苗,心头凛,急速穿过魔芋花,向山洞奔去。
载以乾听到脚步声,从干草堆里翻身跳起,几步到了洞口,见是宋晏,不由松了口气:“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晏微颌首,急道:“可有看到株杜鹃幼苗?”
载以乾摇了摇头,“我们入住这里时,不就检查过吗,这附近没有棵杜鹃树。”
“是我从杜鹃林带过来的,方才它发脾气乱甩叶子,伤了西西的脸,我就低头给西西处理伤口的时间,它就蹦跳着不见了。”
“同不见的,还有我从峡谷背来的个石盆。”
宋晏口里的信息量太大,载以乾逐字逐句消化完,才拧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杜鹃树不再是长在个地方不动,而是已经会蹦跳着走路了?”
“跟我回来的那株幼苗,还听得懂人话。”宋晏补充道,“其他如何,我还没来得及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