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从小跟着外公,为了生计四处闯荡的时候,就自个儿悟出了一个道理,福和祸总是紧密的相依相连难以分离,天底下也没有白吃的午饭,象叮在黄牛身上的牛虻一样只吸进不吐出,那是绝对不可能有的好事,得到的同时,正是付出的开始,家们怎么说的来着,万里碧空睛朗无云的尽头,狂风暴雨已经在悄然孕育,斗争也是如此,这一回合你暂时占了便宜,那么,紧接着就是该你付出的时候了。
据可靠的消息,白水公社和海门公社的储备粮,其实几乎已经消耗殆尽,比常宁原先估计的情况还要凄惨,昨天罗铁贵和常学军带领几百人的民兵队伍,不但截了供销社的物资,而且在傍晚时分还扣下了两个公社的运粮队,一百三十条黄牛组成的队伍,以一条牛驮重两百斤计算,总量足足有二万六千斤,两个公社有将近三万人口,那就是整整一天的口粮了。
更绝的是,罗铁贵和常学军坚决执行常宁的指示,连夜行动,发动民兵和社员彻底堵死了通往白水公社的道路,那是位于石岙大队辖区内的近两百来米险道,先辈们从石头缝里一锤一斧凿出的小路,水洋人俗称“石胡同”,堵住了这里,白水公社和海门公社的人倒是还能翻山越岭,可庞大的黄牛运粮队是休想来来往往喽。
煤油灯的昏暗灯光下,常宁象老僧入定似的盘腿坐在藤椅上,颇有些得意的闭着双眼,含着香烟吞着云吐着雾,这个时候,这么多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身为领导当然得从容镇定,假装沉着也是一门学问啊,好在他这方面的修为早已很江湖了,这些各怀心思的下属顶多只有佩服的份。
这张由学校退役而来的办公桌,平时就显得摇摇欲坠,此刻桌上除了一张纸,什么也没有放,但这张众目所瞩的纸显得特别的沉重,虞挺华坐在办公桌的另一边,他扶着近视眼镜定定神,凑过去慢慢的念道:
“水洋公社党委付书记、公社管委会付主任常宁同志:兹定于明天上午九点正,我等三人将专程前往水洋街,敬贺阁下就任水洋公社党政一把手,此致,革命的敬礼,白水公社党委书记蔡正祥、海门公社党委书记莫国强、城东区供销社主任郑平南,一九八二年六月二十九日。”
常学军乐呵呵的笑着,“哈哈,要兴师问罪来了,果然是沉不住气,我还以为他们怎么也得熬上个三五天呢。”
王石推了常学军一把,“老常啊老常,你们爷俩可真是疯了,亏你还笑得出来,这,这闹不好要出人命的啊。”
常宁被烟呛着了,接连咳嗽了几声,“同志们,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去休息吧,明天一切照旧,该干么就干么,大家放心吧,平常心,保持平常心嘛,请记住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天是塌不下来的,明天的太阳必定仍旧从东海上升起来。”
“嗯嗯,这个这个,我分配一下大家明天的工作啊,”常宁仍旧闭着眼睛,熟练地续上一支香烟后继续说道,“老舅,你今天晚上的任务繁重哦,我让小王和小冬两个过去帮你忙,他们那边领导能先礼后兵,但手下的人未必能沉得住气,这么多粮食放在你们大队,你要防止他们下半夜来偷粮,呵呵,顺便把他们那条电话线给我掐死了,兄弟相争,家丑不扬,用不着上级插手嘛,老不死呢,你和杜秋兰同志,还有你那个老相好张大妈,明天要给我整一桌好酒好菜,贵客登门,礼应隆重,别让人家说我们水洋人不懂待客之道,老虞同志,你和于医生从明天开始,负责把各大队的病人统统运到公社来,反正学校也是空着么,,把他们集中到一起治疗,保证全公社不死一个人,就是我们抗旱救灾工作的最大胜利……”
许久,办公室里没有声音,常宁睁开眼睛,看到罗铁贵还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微笑着在凝视他。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罗铁贵一板一眼的说道,“从现在开始,我决定叫你小常了,我就陪着你,顺便也向小常领导学习学习。”
0015从来不后悔“你得了吧,老罗,当然,还是得谢谢你喽,”常宁轻松的笑道,“堂堂的战斗英雄向我这个没摸过枪的人学习,学个屁,传将出去倒让别人笑话你呢。”
“唉,惭愧,好汉不提当年勇,小常老弟,你就别再提什么战斗英雄了,那些死去的人,才是真正的战斗英雄啊,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算个屁呐。”
常宁盯着罗铁贵,小声的问道:“老罗,我听说,当时你的团参谋长任职命令已经到了师部,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那些俘虏?”
罗铁贵说道:“那是,三年多前的时候,当时我的营往回撤的时候,正好路过一个小村庄,我那个教导员是个北京人,一个三十刚出头的小秀才,父母都曾经是军人,我的好搭当好兄弟,人才那,他是在一次战斗中,为了掩护我,双腿才负了伤……当时我把他放在村口去找水,等我回来时,他和通讯员还有三个看管俘虏的战士都被杀害了,敌人还残忍的挖掉了他的眼睛,我、、、、我对不住他,对不住他的父母和新婚的妻子啊,后来部队重新活捉了那七个俘虏,和村里的十一个村民,翻译问清是村民和俘虏一起干的以后,我什么也没有想,亲自端起机枪把他们统统的突突了……”
缓缓的把手搭到罗铁贵宽大的肩膀上,常宁低沉的问道:“老罗,你后悔过吗?”
罗铁贵昂首凄惨的一笑:“我?从来不后悔,如果再一次遇到那种情况,我罗铁贵还会毫不犹豫的那么干。”
“好兄弟,你这个大哥我认定了。”常宁由衷的说道。
擦了擦眼睛,紧紧握住常宁伸过来的手,罗铁贵点头道:“小常,我也是。”
“老罗,以后有机会你再给我讲讲打仗的事,”常宁递给罗铁贵一支香烟,坐回到藤椅上说道,“现在,你帮我筹划一下明天的事,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在这公社里也混了两三年,应该对这三个家伙有些了解吧。”
“那是呀,这个蔡正祥当兵时,我还是他的新兵班长呢,”罗铁贵坐近一些笑道,“领导,这说来话长,你总不能让我这么干说,快快拿出来吧。”
“呵呵,知我者,老罗也,”常乐一边乐呵,一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过两瓶白酒,“老不死的私人仓库,他娘的就是帮我开的,来来来,一人一瓶,边喝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