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到了世安院,许是宾客刚走,卫臻去时,大厅的交椅案桌上的茶盏还未曾退下。
卫臻随意瞥了眼,看这情形,来者在这老太太这里,逗留了不少时间。
方才进屋前,守在屋子外头的云壶姐姐说老夫人歇下了,卫臻特意放轻了脚步,轻轻地进了屋,进屋后,果然只见老夫人歪在了软塌上正在小憩,一手撑在了小几上,身子歪在了软枕上,瞧着姿势,像是说着说着慢慢入睡的,如今已经五月的天了,老太太身上还穿着厚厚的鼠皮长褂,头上还裹着厚厚的抹额。
其实,近两年来,老夫人总是说着说着,说到半路上就冷不丁睡着了。
去年还病过一场,这两年贪上了嗜睡的毛病。
卫臻立在屋子中央远远地瞅着,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她们渐渐长大了,老人家也渐渐的老了。
卫臻记着,前世老太太约莫是在她婚后三四、四五年间去的,那个时候她对老太太的去世没有任何眼神,甚至一度有些嫌麻烦,作为孙女,哪怕身为太子妃,依然是免不了要去吊孝的,可是去了免不了哭上一场,她是半滴眼泪都掉落不下来,为此,当年的卫臻还嫌弃烦闷过好一阵,唯独没有任何伤心感慨之色。
重活一世,比之众人,她多了许许多多的便捷,却也徒生了许许多多的烦恼与伤感,她觅得先机、步步为营的同时,免不了为许多人许多事在···倒计时。
卫臻杵在原地,远远地盯着老夫人的身影瞅了许久,直到同坐在椅子上,正在打络打到一半闭目养神的雪芙察觉有人来了,嗖地一下睁开了眼,看到卫臻来了,雪芙将手中的络子往案桌上一搁,忙起身压低了声音相迎道:“小主子来了。”
卫臻忙笑了笑,道:“祖母又歇下了?”
雪芙走到卫臻跟前,拉着卫臻的手,一路往里走,一路低声道:“方才郝公子与方公子来了,老夫人招待了一阵,许是有些怠倦,二位公子前脚刚走,老夫人便歪下了。”
雪芙一路说着,一路要给卫臻上茶,卫臻拦了拦,道:“不用了。”见雪芙活做到一半,便道:“雪芙姐姐下去歇着罢,我陪着祖母便是。”
雪芙晓得这祖孙二人喜欢清静,便也不推辞,便道:“奴婢就在外间候着,主子有事只管唤人便是。”
雪芙一走,卫臻便脱了鞋袜爬到了软塌上,她双手捧着下巴,一寸一寸认真打量着老夫人的睡颜,见老太太睡得安详,喉咙里呼呼的,还打着轻微的鼾声,卫臻又不其然的笑了。
世事无常,人终归是要老是要死的,老太太如是,他日阮氏,包括她自己依然如是。
死过一回的人了,卫臻深知,只要无憾,便是死,也不足为据。
这般想着,卫臻便也很快调整心情,收回了伤感的情绪,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昨儿个没歇好,眼下是强撑开眼皮过来了,见老夫人歇下了,正好,不多时,卫臻给老夫人牵了牵被子,自个儿往老太太跟前一歪,不过眨眼之间,便立马不知春秋了。
醒来时,已经到了午膳时分,是被膳时的香味熏醒的。
极少这个时辰入睡,人还是懒洋洋的,意识还没完全醒过来,鼻子倒是先一阵一阵耸动般的轻嗅起来了,跟只小兔子似的,冬儿率先发现了,笑着招呼人来瞧。
周妈妈啐了她一嘴,却也跟着凑了过来,见小主子懒散的模样着实可爱,一边忍俊不禁,又一边将冬儿等人赶跑,到底还是要维护小主子的颜面的。
卫臻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便听到耳边熙熙攘攘的,约莫听到在议论她,她也没在意,只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又撑开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觉得舒坦了,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一抬眼,便见所有人全都望着她在忍笑,就连老夫人也挑眉一脸无奈看着她,卫臻有些懵,只抬手捋了捋发,正要说些什么,眼睛却被几子上的午膳给吸引住了。
这会卫臻已经儿有些饥肠辘辘,一看到眼前的美食,卫臻顿时有些食欲大动,一脸惊喜道:“今儿个这膳食是要在榻上用么,祖母定是为了迁就臻儿,祖母真真贴心入微。”
又见几子上摆放的几个菜式都是卫臻的口味,卫臻毫不客气的继续拍马溜须道:“祖母吃素都吃好些日子了,为了孙女儿,今儿个都巴巴开了荤,真真罪过。”
又道:“哎,祖母如何能这般宠着臻儿,回头宠坏了可如何是好?”
卫臻毫不要脸的吹嘘及拍着马屁。
老夫人瞥了卫臻一眼,见她讨好谄媚的样子,活像自个闺房时期养在膝下的那只白毛哈皮狗,给上三分颜色便开上了大染房,又见许是这会儿睡饱了,精神头十足,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水儿,一笑起来,谄媚得两只眼弯成了两道月牙,这幅撒泼讨好,又伶俐可爱的模样,瞧得老夫人精神头好了不少,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佯装着严肃,淡淡道:“说的有几分道理,那便将这道板栗烧鸡,这道糯米糖心骨撤下罢,确实太过油腻了,吃多了堵得慌。”
老夫人说完,只似笑非笑的那眼去看卫臻,却见卫臻愣了一阵后,立马跟小鸡护食似的,冲走上来的云壶道:“哎,别,别,别,那什么,上都上了,就不劳烦云壶姐姐忙上忙下了。”说着,又一脸殷切的冲老夫人道:“油腻的话便少吃一点点便是了,这可是祖母的心意,便是被祖母宠坏了又如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
说着,生怕云壶过来撤菜似的,话音一落,卫臻赶紧拿去筷子,主动给老夫人布起了菜来。
老夫人见状,只挑眉看了她一眼,最终,嘴里啐了一句:“瞧瞧,好赖话都让她一个人说了,那老婆子我还能说些什么。”
说完,老夫人只摇头得拿起碗筷。
屋子里人见状,一屋人全都笑了。
卫臻早起没吃多少,虽然中途方修远大包小包买了不少点心早点,但是精神头不足,倒也没多少胃口,眼下睡饱后,食欲大动,卫臻忍不住大快朵颐了起来。
老夫人见她吃的欢快,也跟着多吃了几口。
周妈妈在一旁笑着道:“小主子一来,老夫人胃口都好了不少,小主子闲来无事,要多过来几趟,不然啊——”周妈妈说着,脸上忽然挤压出了好几道褶子,只笑着打趣道:“往后长大了,来的机会便少咯。”
周妈妈的语气仿佛意有所指。
卫臻听了,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听周妈妈这语气,莫不是在暗示着什么,莫不会···上午发生了什么不成?
卫臻心里心痒痒的,免不了有些好奇,忍不住想要试探一番。
周妈妈打趣的瞅着她,却见卫臻脸上没事儿人似的,只一边嚼着腮帮子,一边含含糊糊的冲周妈妈道:“妈妈放心,我不嫁人便是了,我要留在府里多陪祖母两年,谁也甭想赶我出卫家,我谁也不嫁。”
她张口嫁入,闭嘴嫁入,脸上是既没脸红,又没半分不自在,一副不知羞的模样。
话音刚落,便见老太太扫了她一眼,卫臻立马笑眯眯赔笑道:“只要祖母别看烦了臻儿便是。”
老夫人闻言,久久没有回应,直到卫臻笑得脸都僵了,老夫人这才啐了一句:“天天在跟前晃荡,一早便瞧腻歪了。”
卫臻闻言,顿时皱起了整张脸。
屋子里的人却纷纷笑了。
然后,再无然后了。
老太太奇怪般的不接她的话。
一整个中午,因着卫臻的到来,整个世安院上下都热热闹闹的。
只是,几次,卫臻想要隐晦的提及一下上午郝哲翰及方修远到来一事,想要试探一下老太太的口风,不过,不知是老太太的口风太严了,还是有其它章程,老太太就是不开口回应,弄得卫臻心痒痒的,偏生又得装作毫不在意。
可反观周妈妈的言论,却又觉得似乎有些计较。
那么,到底,今儿个郝哲翰及方修远二人同时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有察觉到什么···微妙之感么?
这几年,随着大房卫岚卫褚二人相继娶亲出嫁,又随着卫家几个娘子们的年纪渐长,府中各房对卫臻等人的打趣便也日渐多了起来,冉氏那里,这两年陆陆续续接待了不少媒人下的帖子,尤其是才女卫绾,议论颇多,反观卫臻这里,却是问的人不多,老夫人也鲜少直接当着卫臻的面议论她的婚事,却又并不避着她,提到满京贵族家世,老太太总是会似是而非的多点几句,故而,对京城各家世家里头的一些远久积怨,卫臻也旁听了不少。
大伯娘郝氏一心想要撮合她与郝哲翰,老夫人态度微妙,是从未应承,却又并不避讳,郝氏便也不敢明着点,卫臻觉得老夫人对郝哲翰印象不错,似乎一直在观察与考验对方。
不过,相比郝哲翰,无论是家世,还是个人,方修远无疑是更胜一筹的。
虽对老夫人的心思,卫臻猜不透,不过,她对方修远还是有些信心的。
当日,卫臻在老夫人这边歪唧了一下午,回去时,老太太这才别有深意的冲卫臻说了一句:“待过了端午这节日,将方家那位你的小姐妹···是唤作姝儿罢,将她邀进府中,小住上一阵吧。”
卫臻听了当即一怔,待反应过来后,心砰砰砰直跳得厉害。
她也不敢多问,只忙不地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