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慈眉善目, 瞬间变成横眉冷对,活像把迷路的孩子抱到怀里安慰了没几句一把推开,说认错人了。
王天胜只剩茫然:“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让你滚你就滚。”赵大柱似乎一个字都不愿多说,也不敢看王天胜的眼睛,粗暴拉起张美丽就走。
张美丽挣扎甩开他:“你有没有良心, 好歹让我给孩子说几句话再走。”
赵大柱目光凶狠,动动嘴,无声说了句什么。
张美丽老泪纵横摇摇头, 转过身哽咽道:“孩子,不是大妈狠心,你快走吧, 别回城里, 往沙漠方向跑,努力活下来。坚持个几天,国家就来救咱们了,对了, 小心渔网,别扎了手。”
王天胜如果脑袋清楚, 应该能听出点话外之音。
养老院距离城市有一段距离,怎么知道棘突大开杀戒, 最大可能, 在他们之前有人来过。
王天胜下意识点点头, 看两人离开, 这才想起来这的主要任务,看向梁汝莲喃喃道:“忘记问人在不在了。”
梁汝莲扯开两人身上渔网,轻声道:“跟上去。”
渔网边缘都很多锋利鱼钩, 不挣扎没事,只要挣扎,大晚上的肯定要吃苦头。
鱼钩可是有倒钩的。
能连接对讲机的儿童摇摇椅,路中间故意让人放松警惕的陷阱,两位老人,没那么简单。
不刻意的话,脚踏在沙子上的声音很大,又是这样安静的夜晚。赵大柱很快发现两人跟了上来,怒气冲冲吼道:“不是让你们滚吗?”
“我要进去找个人。”梁汝莲所有所思看了眼他腰间匕首状的凸起。
很多军人再怎么老,那股独特的气质会弱但不会消失,仿佛烙印在骨子里,只要没化成灰,就还在。
赵大柱是,甚至,张美丽也是。
赵大柱表情微微一愣,深深看了梁汝莲一眼,像只遇到危险的老猫,身体一点点绷紧,他淡淡到:“找谁?”
梁汝莲继续往前走:“我的一个家人,一个年轻小伙子。”
于公来说,国家是个大家庭,陈少军是她的家人,于私来说,正儿八经是她的侄子。
“养老院都是群糟老头子老太太,没年轻人。”赵大柱说着,上前伸手把人拦住。梁汝莲侧身躲,两人自然而然动起手来。
全世界军人学华国功夫。
赵大柱当兵的年头太早,不是军队常见的咏春,类似大杂烩,什么顺手用什么,又大概退伍后强身健体学了太极拳,看起来眼花缭乱毫无轨迹可寻。
唯一啥也不懂的王天胜目光涣散,宛如武侠大片的打斗,让他更茫然了。梁汝莲会功夫他知道,记者招待会全世界都看到了,怎么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也那么厉害?
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发生了什么?
两人转眼间过了几招。
梁汝莲自然没下全力。
人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赵大柱速度肉眼可见的开始变慢,他向张美丽使了个眼色。后者表情凝重,似乎一直在等,冲上来直接一个飞腿。
王天胜:“......”
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简单说,就是高高跳起来踢人,武侠片里必不可少的经典动作。
一个看起来怎么也得有六十多岁的小老太太,不怕闪着腰吗?
张美丽招式标准多了,标准的咏春,小巧灵活出拳又快又准,而赵大柱也变了招数,大开大合刚猛之极。
两人活像配合了几十年的老搭档,一刚一柔,看起来默契极了。
没一会后,张美丽一点也不像名字那么美丽,绕到梁汝莲身后,想薅头发。
果然还是女人更了解女人!
梁汝莲头大,狼狈不已,又不能用力,她基本确定了两人身份。
黄色的沙子被三人乱战不断扬起又落下,张美丽渐渐着急,缠斗下去吃亏的是两人,力气没法和年轻人比,她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把小巧的匕首反握在手腕下。
有赵大柱正面缠着,不知道啥来历的女人应该发现不了。
可没等她近身,对方好像察觉了,翻身一脚又快又狠。张美丽毕竟年龄大了,仓惶下没能完全躲开,一根麻花辫被脚尖踢中,半边银发顿时披散开来,皎洁月色下,有种凄凉的美。
她没看到,就在转身躲瞬间,不知名女人快速给赵大柱低声说了句什么。
等回过身,吓得险些魂飞魄散,赵大柱喉咙被扣住。
梁汝莲目光凶狠:“再过来,我捏死他。”
赵大柱梗着脖子,一副似死如归的表情:“杀吧,反正我不想活了。”
“不要,你到底是谁?”张美丽披头散发,哪里还有傲娇的样子,哀求道,“姑娘,你快放手,有话好好说。”
人老了骨头松,喉骨那更脆,用力大点救都没法救。
可是,她暗暗藏在手腕后的匕首丝毫没好好谈的意思,握的更紧。
王天胜感觉不对,他看到梁汝莲说话了,还看到是赵大柱抓住梁汝莲的手放到喉咙上,他愣愣想上前告诉张美丽,被张美丽一个凶狠眼刀钉在原地。
“美丽,快喊人,你不是她对手。”赵大柱目光悲伤,生怕看出破绽,主动把喉咙往前靠了靠,“不要管我,我死了,你正好可以和单翔过。”
张美丽看起来快哭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乱说,我为什么要和他过。”
赵大柱幽幽道:“你不经常夸他冷酷吗?”
张美丽不知道哭还是笑:“我还喜欢棉裤呢。”
梁汝莲走神了。
单,不是个常见的姓,真有那么巧?她的飞行教官?
梁汝莲手不知不觉放松,把赵大柱给急的恨不能再拿起来放脖子上。
梁汝莲看看两人,轻声说了个数字。
那是个番号。
*
当把一个人装进心里,哪怕她已经离开多年,哪怕知道不是一个人,可听到相同的名字,依然有莫名的悸动。
单翔和陈小军一样,也老了。
面瘫脸倒是没变,他站在养老院门口,直勾勾看了梁汝莲足足半分钟。
不像陈小军,两个人严格来说只相处了几个月,梁汝莲从利国回来便去了清北,因为研发太忙碌,直到她遭遇意外,两人没见过几面。
单翔似乎没看出什么来,验证身份后,面无表情把人带到卧室。
养老院豪华的欧式大床上,躺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他胸口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血迹未干。
几乎一眼,梁汝莲便认出来,陈少军。
像极了年轻时的陈小军,如果能醒着,肯定一样的神采飞扬。
生命延续,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病毒样本在保险柜,你随时可以拿走,他完成了任务。”单翔声音苍老,仔细听,语调依然是年轻时候的味道,情绪几乎没有起伏,“伤没事,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估计过些时候就能醒。”
单翔和陈小军同属于陈司令属下,两个人算战友,自然认识陈少军。
或许冥冥中注定,或许国运所在。陈少军胸口中弹本以为到了绝路,却遇到了熟人,一个能托付任务的老军人。
论起对祖国的感情,大概没人比单翔这一辈感触更深,他们看着祖国从炮火连天的时代到繁荣昌盛。
病毒事件太太重要了,比单翔军旅一生经历的所有任务都重,包括祖国心脏阅兵。
可是,整个伊国的网络都已瘫痪,包括养老院。
没有办法和国内取得联系。
只过了一天多,事情变得更严重,早在梁汝莲来之前,有两拨同胞同样想到了养老院这个安全的地方。
两件事联系起来,一群老军人不仅明白发生了什么,也预料了到了即将发生的。
他们只能拒绝苦苦哀求的同胞。
一方面怕暴露陈少军。一方面,养老院到最后可能也保不住,棘突份子怕首富,利国不怕,再来几个全球首富也不够。针对华国的致命一箭,能拦住的,只有国家。
梁汝莲也把自己这边的情况轻声说了一遍。
“六十多个小时,最快也要两天半。”单翔轻轻叹口气,太远了。
即使国家赶来,也要两天半之后。
两天半里,随时会杀上门的数千棘突份子,几个垂垂老矣的老兵。
单翔走到巨大落地窗前。
窗户开着,这里的空气好,这次来伊国度假养老的,有五个他的战友。
赵大柱紧握着张美丽的手从窗口走过,喜气洋洋的,活像对刚领了证的小夫妻。有个嗓门洪亮的老头哈哈恭喜:“大柱,可以啊,终于抱得美人归。”
“那是。”赵大柱得意昂起头,看到屋内的梁汝莲,向她调皮眨眨眼。
好像完全不知道即将迎来怎样的一场腥风血雨。
梁汝莲比了个爱心。
“这次来,是大柱请客,你刚才帮他了?”单翔似乎被两人的幸福传染,轻声道,“也好,两个人这一辈子总算完美了。”
“也没算帮。”梁汝莲不好意思笑笑,好奇道,“他俩这是......”
说夕阳红吧,看起来关系熟的诡异。
“他俩啊,错过了一辈子。”单翔此刻的心情或许像一次次任务前写遗书,没用梁汝莲多问,主动说了起来。
两人的确都是军人,还是亲密战友,在炮火中绽放了朵爱情之花。
可是天意弄人,两人都打了结婚报告,还未等到批复,建国后那场有名的战役打响,侦察连长赵大柱奉命出征。
这一去,没再回来。
所有人都以为他牺牲了,部队,家人,包括张美丽。
张美丽等了足足七年,七年后,心灰意冷随便嫁人成亲。
老天开了个玩笑,结婚半年后,赵大柱回来了,他没死,受伤成了战俘,敌国因为陷入内乱,把他给忘了。
他想了她七年,她等了他七年,却没有等来一个完美的结局。
日子就这样过,她成了人母,他也成了人父,渐渐都老了,那份爱却没老。
直到去年,有个不忍心的战友,把张美丽已经单身的消息告诉同样已经单身的赵大柱。
情缘还能再续吗?
大概嫁给了不爱的人,大半生不幸福,张美丽精神有点问题,她仿佛迫切想把遗失掉的几十年幸福弥补回来,又似乎不相信残生等来了幸福,总爱把自己想象成两人刚认识时的样子。
也不是一直,记忆来回切换,一会十八,一会六十八。
单翔讲完,似乎放下了一块心病,他目光渐渐锐利,依稀像当年那个冷酷教官,他忽然掏出手机,眯起老花眼,点开某个音乐播放软件。
嘹亮的集合号声通过手机免提响起,他整整自己的衣衫,大踏步走出门外。
当祖国需要时,不论何时何地,哪怕已经白发苍苍。
踉跄而急促脚步声响起,赵大柱第一个跑来,他面色凝重,抬手敬礼,用苍老的声音嘶吼:“报告,原XXX团侦察连连长赵大柱报道。”
张美丽紧随其后,满头银发微微凌乱,抬手敬礼,声音铿锵有力:“报告,原XXXX团侦察连副连长张美丽报道。”
那个年代的女侦察连长,是真正的巾帼英雄。
又一个富态的老头跑来,抬手敬礼:“报告,原XXXX团通讯排长王国富报道。”
儿童摇摇椅出自他手。
紧接着,又有两个老头,身上同样有军人残留的痕迹,防爆和特种出身。
自从知道病毒事件,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号令。
华国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以少敌多的悲壮战役,血染红草的狼牙山五壮士,宁死不屈的东北抗联八位女英雄,他们以身殉国,是民族的骄傲,也是精神脊梁。
这一次,轮到了他们,五个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