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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家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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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允炆始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想不到解决之法,人心善疑,虽然穿越回大明的他多了几百年历史可以借鉴,但这个问题已经脱离了他所知的范畴,先不说唐太宗的贞观之治下,还有侯君集被灭了满门。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后,还有郑恩被鸠杀。


 但看现在大明鲜见年长者的官场,就可以看出高处不胜寒的内心恐惧,朱元璋是天生嗜杀吗?答案是否定的,那是出于对自己胜利果实的维护,和那种对于害怕失去的恐惧。


 每每想到这儿,朱允炆都会生出一种窒息的感觉,自己会不会也变成朱元璋这样的人,倘若有一天战胜朱棣,稳定了大明天下,自己真的会毫无保留的继续相信臣下吗?答案也是否定的。


 可能不会滥杀,可能不会强加罪名,但是自己肯定会用尽办法去限制臣属们的威望和剥夺他们的特权,会想尽办法来了解臣属们的思想动向,一言一行。那又和朱元璋有什么分别呢?


 而面对这个问题,朱元璋也保持了沉默,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做了近三十年的皇帝,面对这个问题,依旧如同当初皇觉寺里的那个小和尚一样茫然。他活着的时候,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但是他死了呢?总不能在临去前教导孙儿也是如此吧,孙儿是要行仁政的,他朱元璋心里十分明白,“马背上得天下,不能马背上治天下”是公认治国安邦的道理。绝对不可能依靠武力对付子民而稳坐天下。


 自己硬下心肠杀到手软,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给子孙们留一个实行仁政的空间吗?可是,杀到了最后,却发现了更多的问题,原来在心里觉得,只有自己的子孙才是维护朱家大明江山最可靠的屏藩,于是广建宗藩,让封国与郡县相间,使要塞都处于朱家人的严密监视之下。


 可是孙儿那一句话,却将他的设想全部打破了,是啊,儿子们靠的住,但是孙子呢?就算是朱家的骨肉情深,那么其下的诸将会甘心自己永远成为藩王的从属吗?


 三日后,皇帝下诏:念诸功臣多亡,幸其存者欲加恩赍,诏天下致仕武臣入朝。


 洪武二十九年九月,应诏至京师达二千五百余人,朱元璋召见并赏赍。上谕之曰:“元末兵争,中原鼎沸,人不自保。尔诸将奋起,从朕效谋宣力,共平祸乱,勤劳备至。天下既定,论功行赏,使尔等居官任事,子孙世袭,永享富贵。朕思起兵时,与尔等皆少壮,今朕年老,尔等亦皆老矣,久不相见,心恒思之,故召尔等来见,所赐薄物,以资餋老。尔等还家,抚教子孙,以终天年。”


 诸将臣叩首谢。上又曰:“同历艰难,至有今日,顾朕子孙保有无穷之天下,则尔等子孙亦享有无穷之爵禄。”诸将臣无不感激,至有堕泪者。


 不明白朱元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屠戮后的一种补偿?没有杨杰在身边的日子,杨蝶揣测帝王心术的本事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单凭这些发放退休金似得补偿,能起什么作用。但是最后那一句话,还是引起了朱允炆的注意。


 “顾朕子孙保有无穷之天下,则尔等子孙亦享有无穷之爵禄。”


 由这句话想起后世历史在靖难之役中各地方自发组织抵抗燕军的民团,朱允炆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又在心里苦笑,这时候亡羊补牢,是不是有些迟了呢?


 在这样的纠结中,朱允炆突然接到了一个消息,朱元璋命宗人府置办贺寿家宴,准备借诸子还京的时机庆贺自己六十九岁的寿辰。才想起后天就是九月十八,但一直都在准备明年的七十大寿举国同庆,为什么老朱突然想到此时举办一次家宴。


 回到东宫后,朱允炆一边命人传黄子澄、齐泰和卓敬等人过东宫议事,一边命人赶到麟洲《大明百农》编撰之处,命其立即将即将成功的《大明百农》交付于印钞局开始印刷。


 其实二年的时间,在朝廷行政的强力压制下,《大明百农》已经算是编撰成功,只是有少许作物需要经过验证后的签署,不过已经无关整部书的大局了,本来朱允炆还想作为明年朱元璋七十大寿的贺礼觐献。可是面对这包含诡异的家宴,不得不使他拿出一件重磅礼品作为自己的别出心裁。


 而交付于印钞局印制,为的则是印刷上的精美和制作上的精益。献给皇帝的礼物,是绝对不能马虎的。


 命人传黄子澄、齐泰和卓敬等人过东宫议事,则是突然之间感觉到京师中气氛的压抑,因为他从老朱这次突然的家宴,突然感到一种微妙,以前由于习惯,所以没有注意,现在猛然提起,真的有些不对劲了。


 从八月开始,朱元璋在诏天下致仕武臣入朝的同时,也向各个在外就藩的儿子们发出了召集,语气很平淡,大意也就是让他们回京师观看燕王献俘,虽然现在能看出,可能这次召集诸王就是为了这场家宴,但是诸王陆续返京,包括刚刚承袭秦王的朱尚炳在内,基本上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但是东宫依然冷清,甚至没有一个藩王过来探望,按照朱允炆融合的记忆,当初太子朱标在世时,每每藩王回京,第一件事是拜见皇帝,第二件事情,那就是拜访东宫,以示臣服之礼。


 记得黄子澄等人在为自己讲学时,说这是礼制攸关,但是诸王如此明显的做法,又是在预示着什么呢?难道现在已经对于严苛的父皇不放在心上了。


 等三人过东宫之后,朱允炆将皇上寿诞家宴之事说了一下,并隐晦的提及了东宫冷清的局面,向三人讨个说法。


 当然,黄子澄和齐泰二人表示了极大的愤慨,纷纷言道要弹劾诸王的无礼,但是最后,还是曾经任国宗人府经历的卓敬最有发言权。


 不但有任宗人府经历时的耳闻目染,而且早在洪武二十一年做户部给事中时,就不畏结怨诸王,以皇子诸王的服饰、车骑、仪仗等方面,都与太子没有什么区别为由。向朱元璋提出建议,认为这样做会导致“嫡庶翔鸾、尊卑无序”的后果,对树立太子的威信是不利。由此得到了皇帝的赞赏。


 此时的卓敬虽然又回到了户部,但是六年宗人府经历的磨练,早已经使他熟知诸王的脾性,看到太孙殿下又对此事颇以为然,于是整理了一下思路,捻须慢慢的道出原委。


 原来,虽然早就在太子病逝后半年之内就确立了大明储君的归属,但是却从未重申过诸王觐见东宫的礼制,想想看,大明开国二十年了,太子与诸王的服饰、车骑和仪仗还基本上没有区别,还是身为小小给事中的卓敬提出更改。


 不是没有人看出来此中的弊端,而是涉及到皇室,是人都看出了分封藩属的弊端,但是在朱元璋的强压之下,再则诸王拥兵环伺,这种两面不落好的建议谁也不去捅开那层纱,还是当初血气方刚的卓敬逞一时之勇说了出来,但是时隔几年后,每每想起此事也汗流浃背。


 说一句实话,以进士出身,廷对第二的成绩,在宗人府经历这个职司上一沉寂就是六、七年,和他的那次莽撞也不无关系。


 事关诸王仪制,而且是手握重兵,驻守边塞的诸王。关于重申觐见东宫仪制就是一个雷区,所以大明储君自洪武二十五年确定,到如今,四年的时间,在皇帝不说的情况下,也无人敢提及此事。


 而现在的诸王,就是倚仗这一点,才故意不来东宫觐见,届时就算是皇上怪责,那么诸王也以本朝无叔叔拜见侄儿一说推辞,因为纵然是大明储君,但是现在皇上在位,国事诸王无须向东宫负责,而按照东宫储君之位置在诸王之上,所以太孙殿下也无须向诸王行家人之礼。所以两者相安无事。不过对于朱允炆稍显不公而已。


 听完卓敬的这番解释,朱允炆心里有些明朗,至少从这个角度上可以推测出老朱此次家宴的目的,心里顿时轻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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