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这个姓氏本来就不怎么常见, 大柳树村姓叶的更是就只有叶老头那么一支,叶老三偏生又排在第三位, 稍微一想就知道他上面还有两个姓叶的哥,叶黄花和叶鱼都姓叶,孩子们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她们两个是堂姐妹, 既然是堂姐妹, 就少不了要放在一起比较。
叶鱼名声越响亮,叶黄花就被衬托的多寒碜。
人家叶鱼是个小天才,六岁就上四年级, 是个跳级生。
而叶黄花呢?是大柳树村生产队学校创办以来第一个留级的!去年都没有考上初中。
叶鱼长得多周正啊,叶黄花脸上还有那么一坨疤呢。
小孩子们哪里知道流言蜚语的杀伤力有多大,他们肆无忌惮的用天真的童言童语来反复刺激叶黄花,叶黄花原本的成绩就不算多好, 这下子接二连三的被刺激, 更是直线下降, 负责她们班级的老师不得不找孙招娣谈了话, 劝孙招娣注意黄花的心理健康情况, 多多开解开解叶黄花。
孙招娣觉得可没面子。
如今叶老头两口子仍然住在叶和平家, 叶老三十天半个月的上门一次,光说漂亮话不干实事儿, 只说现在大家还在盯着呢,让叶和平他们多委屈一阵子,等他找到机会了,肯定多照顾照顾叶和平, 每次都把叶和平感动的和什么似的,叶老头虽然比较怀疑,却也从来都不说什么,只有孙招娣每次都能看穿叶老三的心思,和叶老三冷嘲热讽的作对,每次叶老三上完门,叶和平家里面都要大吵一架。
叶和平到底也是老头老太太的儿子,眼看他们两口子吵起来了,哪里能向着儿媳妇儿呢,自从老两口搬进来以后,孙招娣在吵架这方面就再也没占过上风。
她恨死叶老三一家子了。
孙招娣现在想明白了,叶老三当初果然就是给她挖了个坑,这种鸡飞狗跳的场面他绝对是已经想到了的,他就是故意想要让自家闹腾的不安生的,传根的成绩还被叶米给比下去了,她原本想着让黄花复读,明年再考个好成绩压压叶老三的威风,没想到她都咬牙出钱了,黄花的学习还跟不上了!
黄花放学回来,她拎着棍子就准备打黄花,叶老太一把就把黄花搂过去了。
“你打孩子干啥?没听老师说的,得多关心黄花心理健康的?黄花不想学习好的?天天打就有用了?”
孙招娣气的和什么似的,正好叶和平回来了,她就和叶和平告状。
“你看看你闺女,咱们当大人的花钱送她去上学,这才刚复读了今天,今天她们老师找上门说黄花成绩下降了,让我多关心关心黄花的心理健康问题的,怎么这个丫头就这么多事儿呢?!传根都没有她这么多事儿!”
叶和平也觉得黄花烦人的很,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一点儿用都没有,可老太太护着黄花呢,他也不想和老太太发生争执,便劝孙招娣:
“行了,老师说得多关心黄花的,咱们就多关心关心就是了,明儿不是要去城里赶集吗,正好不上课,你带着黄花一起去,给黄花买点儿头花糖葫芦的,带着她放松放松,顺便去城里看看传根,给他送下周的粮食,别让孩子回来了,县城学校里面就挺好的。”
生怕孙招娣再继续闹腾,叶和平又说了叶老太两句:“妈你也是,招娣到底是孩子的娘,孩子学习不好,她心里面当然也着急,你就让她打两下就是了,黄花就是一个丫头,不值当护犊子成这样子。”
叶老太在家里护犊子习惯了,到了叶和平这边,看着黄花动不动就挨骂挨打,心里面肯定是不痛快,想着黄花可怜,护着点儿,结果叶和平两口子却谁都不领情,她心里面也挺委屈的,她们老两口到了叶和平这边又是出钱又是出力,满心都盼着老二家日子能好过点儿,结果老二两口子一点都不感激的,还觉得她们老两口给他们添麻烦,嫌弃她护犊子。
孙招娣当着她这个当奶奶的面儿把孩子打得嗷嗷叫的,一次两次她忍了,三次四次她能一直当没看见的?
老太太心里面委屈。
晚上和叶老头挤在侧屋的炕头上,稍微一动就能戳到躺在一边的叶老头,老太太心里面更是越发怀念她躺了大半辈子的老床,那叫一个大,除了她和叶老头,还能再加两个人,晚上睡觉尽管翻了,一点儿都不用担心碰到人的,哪里用得着和现在似的,动不动就得听着儿子儿媳妇儿吵架,然后就闹腾要离婚的,他们两口子就得赶紧拿钱安抚儿媳妇儿,一次三块五块的,这两个月下来得拿出去四五十。
还不如让老二两口子离婚了算了令娶呢。
老太太心里面直嘀咕。
可她也不敢打赌叶和平这个成分,真离婚了还有女的愿意嫁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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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和平说过让她先带着黄花逛逛,给黄花买点东西哄哄她,孙招娣可是没有听进去,她觉得黄花光是成绩下降了就够对不起自己的了,还想让她买东西哄哄她?呸!
还真以为她是古代的大小姐,地主家闺女呢?
她先拎着满满一尼龙袋子粮食去找传根。
每周六周日学校不上课,可以放开对外来人员参观,只是不能进入学生宿舍的,孙招娣在外面对着宿管说了一声,那宿管上楼把传根叫下来了。
传根正在宿舍里面看书呢,他原本以为叶米也就是学习最好的了,冷不丁上了初中,看了入学成绩排名表,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人在叶米上头,他这个山里娃成绩只能算是中下,要是不好好学习,恐怕也就是混个初中文化,毕业以后包分配个工作的事儿,这些日子里学习可刻苦,经常连饭都忘了吃,上次从家里带来的一尼龙袋子粮食还剩下一半儿呢。
孙招娣一见到传根,就忙着把手里的粮食塞给他,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自家儿子瘦了不少,心疼的直掉眼泪:“儿子,你瘦了。”
经常忘了吃饭,肯定是比之前在家里每天按时吃饭要瘦一些的,传根自己也承认,他就笑笑:“妈,没事儿,瘦两斤多学点知识,挺好的,咱家就我和黄花两兄妹,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都得多努力多上进,以后也好照拂着妹妹点儿,我这里还有粮食,妈你就把这些粮食拿回去吧,我看黄花也瘦了,你拿回去给黄花补补身子的。”
叶黄花确实也瘦了不少。
她是天天被人拿来和叶鱼比较,气的,恶心的吃不下去饭,硬生生饿瘦的。
一听传根让她多关心关心黄花,孙招娣就气不打一处来。
“给她吃?她配吗?我和你说儿子,妈辛辛苦苦送你妹妹去复读,这在咱们村,在整个学校都是头一个,但凡是懂事儿点的孩子就会好好学习吧?你猜猜昨儿她们老师来找我,和我说什么?说你妹妹的成绩下降了,整天走神,你说说,你说说她这是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气死我?”
传根的脸色顿时就严肃起来。
上了中学,他认识了一些县城里的同学,越是和他们交流就越是察觉到学历的重要性,这些同学的爸妈最少都是小学学历的,能读书识字儿,学历越高的,在厂子里面就越受重视,新机器来的时候,那些学历高的学的也更快,上手效果更好,传根如今就盼着他能考上高中,黄花能考上初中,以后两个人都能留在城里,吃商品粮,就不用再下地干活受累了。
听到黄花成绩下降了,传根真的是恨铁不成钢。
“黄花,妈虽然在很多小事儿上对你不怎么好,可是在学习这上面,可是真的没有亏待你,你现在还小,还没有走出大山,还不知道城里人的生活都是怎么样的,我和你说,要是你考上了初中,毕业以后就包分配工作,一个月就能拿到钱和粮票,你知道厂子里面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多少钱不?最少十五块。”
这些事儿,叶黄花知道的比他清楚,她也知道好好学习绝对比学不好要厉害太多,可她最近就是学不进去,学校里面那些人整天拿叶鱼叶米来和她比较,还笑话她脸上的伤疤,老师虽然不直接拿叶鱼和她比,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充满了异样的,她感觉的出来。
叶黄花就觉得自己挺委屈。
她想和传根诉说自己的委屈。
“我……我想好好学的,可学校里面那些人总是拿叶鱼跳级来和我比较,还笑话我长得不如叶鱼好看,笑话我脸上的疤,我,我才没了学习的心思的。”
她是希望传根能安慰一下自己的,却没想到传根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叶鱼跳级了?”传根皱了皱眉头,看向黄花的眼神更是痛心疾首,失望的语气更加明显,“叶鱼都能跳级,你考不上初中,还得留级。”
叶黄花一下子伤心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说。
她,她能和叶鱼比吗?
从爹妈那一辈开始,她们两个就不一样的,三叔多精怪的一个人啊,她爸呢?
三婶长得多好看,从来都不发脾气,她妈呢?
从爹妈这就拉开了差距的,她怎么和叶鱼比的?
叶鱼天才长得好看是因为叶鱼有三叔三婶这么一对爹妈,她叶黄花爹妈都是普通人,老天爷也不垂怜她,她能怎么办嘛!
叶黄花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整个世界都没人理解她,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倾诉自己心中无尽的委屈。
传根说完了那些话,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叶鱼有三叔三婶,黄花和他什么也没有,只能自己努力,挺不公平的,便想着安慰她两句,带她在校园里转转,正打算开口呢,就看见叶黄花猛地转过身跑了,他连忙就准备上去追,被孙招娣一把拉住了。
“别理她,让她去,就说这么两句就受不了了,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脾气,这初中就一个大门儿,她总是得从那边出去的,妈再和你说两句话就去等她,不能去找她,惯得她这身臭毛病!”
传根挺不放心的,可又不敢推开孙招娣去找叶黄花,只能眼睁睁看着黄花越跑越远。
黄花一口气跑到了学校的石头子儿操场上,找了个自以为没人的角落坐下了,捂着脸就开始哭,哭她的委屈,哭她的不容易,哭老天爷对她的不公平,哭同样都是一个妈肚子里面爬出来的,为啥就因为她是个女娃,待遇就比传根差这么多,哭为啥都是女娃,就因为叶鱼长得好看,人们就都喜欢她,都愿意听她说话,都愿意捧着她,而她黄花收到的永远就只有谴责和嘲笑。
“……我,我只是想要一句安慰罢了,我就是想听一句‘不用急,尽力就行了,你肯定能超过叶鱼的’,怎么就这么难呢?怎么就这么不容易呢?就因为我是个女娃,花钱给我上了学我都得惦记感激一辈子的?我太难了!”
她以为这边没人呢,却没想到高媛媛正躺在她身后的那个大下水管道里面呢,听到黄花的哭诉,高媛媛总觉得她和自己好像。
家里面有个重男轻女的爹妈,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就不管不顾她的意愿在她复习考试的时候生了个弟弟,给她买的衣服也掉了两个档次,她就是扔了弟弟的麦乳精就挨了好顿骂;还有那个叶米,因为她学习好,会说话,大家就都向着她,明明是叶米故意不让给她床位的,到了最后反而是她受罚,她被老师罚写检讨书;同学们也都更喜欢叶米,因为是一个宿舍的,她也总是被拿来和叶米比较,大家就说叶米长得有气质,学习好;说她长得也就一般般,全靠打扮,学习还差,脾气还不好。
高媛媛觉得她和叶黄花肯定有共同语言。
这种奇妙的感觉还真是从来都没有过呢。
因为脾气差,个性奇葩原因,高媛媛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朋友,她也看不上其他人,总觉得那些人都配不上她这个小公主,叶黄花还是第一个令她产生想要结交的想法的。
想想叶黄花刚刚说过的话,高媛媛从下水道管里钻了出来。
“那个,那个,不用急,尽力就行了,你肯定能超过那个叶鱼的,就和我能超过那个叶米似的。”
叶黄花本来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听到叶米这个名字,顿时就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巧了。
她吸了吸鼻子,歪着头看向高媛媛,因为刚刚才哭过,声音还有些沙哑:“是,是那个来自大柳树村的叶米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叶米,哎呀,那个叶米可烦人了,我就是看她的那个床位挺好,想要和她换那个床位,她就煽动舆论来孤立我,还在学业上打击我,哎呀,我一想起来都觉得她烦人,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因为我说的那个叶鱼,就是她的妹妹。”叶黄花也觉得她和高媛媛有共同语言,便把叶鱼到底做了什么事儿和她说了。
“……她一入学就开始跳级,弄得整个学校的人都拿我和她比较,越比较就越是觉得她学习好长相好什么都好,说我什么都不如她,笑话我,她就是故意这么做的,就是要报复我小时候差点划了她的脸,可是我这不是没划到她的脸吗,而且我也已经受到惩罚了啊,她怎么还能这么歹毒呢!她怎么还跳级呢!”
这句话要是被个三观正常的人听到了,肯定会觉得叶黄花是个傻逼,你小时候都差点划烂了人家的脸了,后面这些事儿都是你自作自受,关人家叶鱼啥事儿,人家小姑娘有本事能跳级,你没本事你留级,怎么得罪你了?
可极品的脑回路不能用正常人的三观来理解,高媛媛听着只觉得叶黄花真是太可怜了,不就是差点划烂叶鱼的脸吗,就和她说的一样,不是还没划到吗,而且人家也受到惩罚了,这头上的伤疤肯定就是这么来的,怎么就不能放人家一马了?还要专门跳级来羞辱人家的?
太不要脸了!
叶米的妹妹果然和叶米是一样的不要脸!
她越发觉得自己和叶黄花投缘,索性拉着叶黄花朝学校外面走去:“走!我请你去国营饭店吃饭去!你这个朋友我高媛媛交定了!”
叶黄花也很高兴,没想到竟然能在这个学校里碰到她的知音,能听她抱怨老天爷的不公,还能和她一起谴责叶鱼叶米,还请她去国营饭店吃饭,一种被理解被尊重的感觉让叶黄花浑身的毛孔都透着舒爽,她半点儿也想不来孙招娣和传根,和高媛媛一起手拉手出了校门。
高媛媛的爸爸是当倒爷的,在没有弟弟之前,高媛媛就是家里面的独生女,各种宠爱在一身,零花钱从来没有少过十块钱,她大大方方的点了三道菜,两个人一边吃一边互相向对方抱怨叶家姐妹的“种种劣迹”。
叶黄花:“叶鱼就是个狐狸精,整天娇滴滴的不要脸!”
高媛媛:“叶米就是个王八蛋!她联合班级的其他同学欺负我!”
叶黄花:“叶鱼勾引的学校的小男孩都喜欢她!”
高媛媛:“叶米仗着自己学习好和我抢班长的职位!”
叶黄花:“叶鱼嘴馋没教养!”
高媛媛:“叶米整天犯贱!”
两人越说越投机,越说越兴奋,等这顿饭终于吃完了,她们两人之间的友情已经超越了时间,跨越了阶层,无视了年龄。
“其实你长得不丑,就是有点黑,还有头上这个伤疤,最主要的是衣服不好看,发型也不行。”
高媛媛拉着叶黄花看了好半天。
“你跟着我回我家去,我给你找几件衣服,用我的粉给你扑扑抹抹,给你梳个头发你看看,保准让你脱胎换骨!那个叶鱼就算是再好看,她也就是个农村的土包子,你穿上城里人的衣服,再弄个城里人的发型,保准能把她给比下去,再说了,我那些衣服可都不是我们这里能买到的。”
她得意的扬起了头。
“都是我爸爸从其他地方一趟趟带回来的。”
叶黄花瞬间瞪大了双眼,压低了声音。
“你的爸爸,是,是倒爷?”
高媛媛一惊,随即认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她有些懊悔的扫了周围一圈儿,确保没有第三个人听见,幸好她和黄花的声音都不大,除了她们两个当事人,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两个小女孩到底在说些什么,高媛媛松了口气,吐了吐舌头打了叶黄花一下。
“差点暴露了,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的。”
叶黄花的心砰砰直跳。
这可是活生生的倒爷啊。
她不是一直想当倒爷自己做生意吗?如今这可是送上门的好机会啊!
她朋友的爸爸是倒爷,她就可以先和这位倒爷合作,平日里上山采摘山货卖给这个倒爷,然后从这个倒爷手里学本领,等到她慢慢的学到足够的本领了,她就出师自己当倒爷。
当了倒爷,她就有钱了,有钱了,她就可以不看家里人的脸色了,有钱了,她就能去找她的那个男人了。
说也奇怪。
原本想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叶黄花心里是甜蜜的,是幸福的,总觉得为了他哪怕自己吃再多苦头也是值得的,可如今再想起那个男人,叶黄花猛然发现,她的心里面竟然一闪而过的是别人的眼。
那双冷漠疏离的深邃双眼自从那天匆匆一别之后在她心里久久不散。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叶黄花弄太明白。
她应该是喜欢那个男人的,上辈子她为了他而死,这辈子她应该是要弥补遗憾和他在一起的。
可是为什么会想起来那双眼睛呢?
明明那个人,那个冷漠的人喜欢的好像也是叶鱼呢……
想到叶鱼,叶黄花迷茫的眼神又恢复了坚定。
叶鱼。
只有叶鱼。
她叶黄花一定要越过越好,早晚有一天要把叶鱼踩在脚底下,让那些总是夸叶鱼的人明白,她叶黄花比叶鱼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作者有话要说: 叶米:这可挺好,一次打俩。
叶鱼:警察叔叔吗?我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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