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说未来之事还是未知,水溶当时还不以为然。然而当晚饭摆上来时,黛玉之言便有了验证。当时水溶刚拿起了筷子,饭菜尚未用一口,外边忽然有家人进来回道:“王爷,皇上急招王爷入宫议事。”
水溶立刻皱起了眉头,把手中筷子往饭桌上一放,说道:“是谁来传旨?”
“回王爷,是吕公公。他先是到了王府,因王爷没在便又找到这里来了。”
人都寻到别院来了,看来的确是急事。水溶的眉头皱的更紧,无奈的看了一眼黛玉,说道:“叫他稍等片刻,本王换了衣服就来。”
来人应了一声退下。
黛玉转头吩咐紫鹃:“你去服侍王爷更衣。”
因为水溶常来,这里已经准备了他日常的衣服。今日更是下了朝便来了,朝服换下来后就挂在那里衣架上,并不曾拿走。所以紫鹃应声转身去拿水溶的朝服。
水溶抬手握住黛玉的手,轻声叹道:“想陪你好好地吃一顿饭都不能。”
黛玉微微摇头,说道:“王爷是朝廷重臣,自然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黛玉不过是个小女子而已,孰轻孰重,王爷心中自有分寸,黛玉岂敢多想。”
水溶又拍拍她的手,轻叹一声起身去换了衣服便匆匆而去。
黛玉也没什么心思用饭了,便只吃了两口粥便让紫鹃把饭菜收拾了。
一连七八日水溶没来。黛玉一个人住在静宜别院里倒也自在,平日里赏花看书,偶尔弹弹琴,赋诗填词,寄情书画之中,倒也怡然自得。
然她终究不是那种随遇而安的人。过了几日清净的日子,身子好些了便让紫鹃去瞧瞧李纨和贾兰母子如何了。
紫鹃出去半日光景回来,见黛玉一个人坐在廊檐下看书,便上前去回道:“姑娘,大奶奶和绣坊都很好呢,大奶奶还说这两日来看姑娘,又怕这是王爷的别院,外人不方便走动。所以才没来。”
黛玉因问:“何公子怎么样了?”
紫鹃忙道:“大奶奶一直细心照顾着呢,奴婢看着,何公子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儿了。再过两天就可以下地走动了。”
黛玉惊讶的问道:“居然好的这样快?当日看他的情景,我还以为总要一两个月才能好。”
紫鹃笑道:“这是王爷给的伤药好呢。大奶奶说,后来太医院又有两个太医过来给何公子诊脉,王爷又叫人送了好些补品过去,还有两棵百年老参。何公子见了奴婢,还说叫奴婢把那山参给姑娘拿回来炖粥呢。”
黛玉轻笑:“我哪里用得着那些。”
紫鹃点头笑道:“奴婢也这样说。姑娘这里如今哪里还缺这些东西呢。”
黛玉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之前在荣国府住着的时候,老太太日常配药便给自己配着人身养荣丸,后来又叫人用西洋参和燕窝等给自己调养。府中之人背地里不知嚼了多少舌头。
如今虽然住在这静宜别院里,吃喝用度都是拔了尖儿的,但终究比之前在荣国府更加名不正言不顺。也不知道这王府里的人背地里又怎么说呢。
说起来,自己的身子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如今之计还是早些搬出去的好。
紫鹃见黛玉叹息,知道她心中又在想那些事情,便笑了笑,岔开话题:“姑娘,奴婢这次出去,听见一件奇怪的事情。”
黛玉果然抬起头来,好奇的问道:“什么奇怪的事情?”
“之前曾经邀请姑娘的那个兵部尚书府的小姐,忽然死了。今儿奴婢出去恰好遇见他们拉着她的棺材往城外的寺庙里去了。而且,奴婢还听见一些议论,真的是好奇怪呢。”
“什么?”黛玉微微皱眉,说道:“怎么会忽然死了?你又听见什么议论了?”
紫鹃又有些犹豫的说道:“姑娘,这也不一定是真的,反正她死都死了,你听了也别生气啊?”
黛玉轻笑着摇头,说道:“你这丫头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她死都死了,还能做什么事情能让我生气的呢?难不成客栈的那场大火是她放的不成?”
紫鹃摇摇头,说道:“那杀人放火的事情是不是她做的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听见街上有人说,这北静王爷的未婚妻子忽然暴病身亡,却不见北静王府里有什么动静,这北静王爷可真是个冷情人。还有人说――是北静王爷不喜欢李尚书家的姑娘,一直不行聘嫁之礼,所以那姑娘才抑郁而终的……”
本来,紫鹃并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人,只是事情牵扯到了北静王便自然牵扯到了黛玉,紫鹃之前从未听谁说起过北静王和李家的姑娘定亲的事情。所以这次在街上见了这样的事情听见这样的话,心里十分的震惊,才忍不住都对黛玉说了。
黛玉却沉默不语,只低着头安静的沉思。
紫鹃便半跪在黛玉跟前,抬头看着黛玉的脸色,见她面色如水,异常的平静,便接着说道:“姑娘,王爷跟李家的姑娘定了婚了?为什么咱们都不知道呢?”
黛玉淡淡的苦笑一声,摇摇头说道:“此事与我们无关,知道不知道的没什么要紧。”
“姑娘,这怎么能与我们无关呢?这可是跟王爷的婚事有关的呀。就算姑娘不能做王爷的正妃,如今王爷已然把姑娘看成他的人,难道姑娘都不要一个名分吗?”
“不要说了!”黛玉忽然站起身来,匆匆进了屋子里去。
紫鹃看黛玉动了气,一时又后悔自己不该说的这么直接。
只是事关黛玉的名声和名分,紫鹃却不想就此作罢。想了想,她都觉得此事北静王爷都对黛玉少了一个解释。于是她起身叫了翠羽来,吩咐道:“你想办法找人传个话给王爷,就说姑娘身上不好,请王爷抽个空儿过来瞧瞧姑娘。”
翠羽迟疑的看了看紧闭的屋门,低声说道:“姐姐,姑娘会不会怪我们擅自做主?”
紫鹃也知道自己传这样的话给水溶有些逾越了。可事关重大,她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叹了口气说道:“王爷让姑娘住在这里,外边的事情姑娘一概不知。说心里话,我总觉得姑娘很委屈。而且,王爷也真是好久都没来了。以往不管他多么忙,总长也没有超过三日不来。如今隔了这么久还不来,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我们做奴才的虽然不能干涉主子的事情,可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姑娘一点点的误会王爷,你说呢?”
翠羽本来是水溶的人,这么长的日子以来她跟在黛玉身边,自家王爷的那点心思他自然明白。这会儿听紫鹃如此说,深以为然,于是点头说道:“姐姐说的是,我去跟我哥哥说。让他去王府寻王爷去。”
紫鹃点头,看着翠羽出去方才进屋子里去解劝黛玉。
当晚翠羽得到消息,拉了紫鹃悄声说道:“王爷去了冀州军营一直没回来,听说北边战事起了。王府那边的人对王爷的事情都不敢乱说,我哥哥也打听不到更多的事情。唉!如今学孔将军不在咱们姑娘身边,我们可是连个传话儿的人也没有了。”
紫鹃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又过了两日,水溶依然不见人影。紫鹃便又叫人悄悄地去打听有关兵部尚书家二姑娘忽然暴病身亡的事情,便隐约打听到是因为李家的姑娘是被她父亲给逼死的。至于为何李尚书会逼死亲女,又有很多很多种说法,其中有一点紫鹃觉得最可笑的一条,就是有人说李家的姑娘私自拿了家中镇宅之宝去典当,换了几万两银子后,又把银子给弄没了。李尚书说此女败家至极,便让她服毒了。
然不管怎样,紫鹃都觉得这些事情黛玉知道了未免想多了,便都瞒着她没说。
黛玉便叫了紫鹃来,吩咐道:“把我们的东西收拾一下。”
紫鹃惊讶的说道:“姑娘此是何意?”
黛玉淡淡的笑了笑,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无奈和惆怅,轻声说道:“自然是搬出去。”
紫鹃忙走了几步,到黛玉跟前劝道:“姑娘,王爷不在,我们如何能搬出去?客栈那边如今已经不能住了。而且如今北边要打仗了,外边那么乱,姑娘这样的人……若是搬出这静宜别院,恐怕会叫那些小人欺负的。”
黛玉微微皱眉,看着紫鹃慌张的样子,问道:“北边要打仗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说外边乱,是因为打仗吗?这没道理的。这里是京城,有皇上和众大臣在,怎么可能乱起来呢?”
紫鹃还要再劝,忽然听见外边雪雁和翠羽惊喜的声音:“王爷来了!奴婢给王爷请安!”
黛玉一愣,紫鹃忙转身迎出去,见着水溶匆匆而来,忙俯身请安。
慌张中抬起头,黛玉看见那个背着烛光站立的修长的身影。他的肩背有些耷拉着,看上去似是十分的疲惫,然这几份疲惫却没有掩盖他的光芒,反而越发的丰神如玉、怡然天下,沉静俊逸面容夹杂着几许性感,如墨色的眸子晶莹剔透、目光沉沉如水,似有狂热的波澜在平静的水面下渐渐酝酿,让眉宇间的高贵、优雅充满着让人不可抗拒的蛊惑。
水溶只摆摆手让几个丫头都退下,然后快步进屋走到黛玉跟前,上下左右看了她几眼,又忽然抬手把她拥进怀里,低叹道:“玉儿,你又瘦了!”
黛玉猛然被他拥住,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特殊的气息,他的衣服都是常年熏了龙涎香,此时还有几分征尘的味道。
二人谁也不说话,银质烛台上莲花座上红色的蜡烛一点点的燃烧着,如绛脂珊瑚,垂垂累累,兀自缓缓凝结。簇簇的火光映照在他鸦青色贡缎箭袖上,映照出一层淡淡的金色。
良久,黛玉只觉得自己怕是要沉溺在他的怀抱里渐渐地睡去时,水溶方轻轻地放开了她,并哑声道:“瞧我,见不到你的时候苦思冥想,如今见了你,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快来,告诉我这些日子你可好?”
黛玉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呼吸之间都是他的气息,似乎刚刚的拥抱,让她的身上也有了那中龙涎香的味道,也有了那种征尘的味道。她又想到了刚刚紫鹃说的话,于是她淡淡的一笑,说道:“我整日在这屋子里,能有什么不好?倒是王爷匆匆而来,一身征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水溶显然没有瞒着黛玉的打算,只是他的声音蓦地低沉下去,叹了口气说道:“镇江王战败被俘,北疆一片混乱,皇上令我带兵出征。兵马和粮草都已经就绪,只等皇上圣旨一下,我便要带着人马奔赴北疆沙场了。玉儿,要不,你今晚跟我回府,我跟太妃说说,让她帮我照顾你的安全,可好?”
黛玉闻言,想也不想便摇头说道:“不好。”
水溶似是早就想到了黛玉会拒绝,听见这话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看着她那一张在烛火朦胧里清水芙蓉似的脸庞,逶如远山微微蹙了起来的黛眉,便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她的眉心,轻叹一声,说道:“玉儿,我该把你怎么办好呢?”
黛玉看着水溶那张原本神采飞扬充满自信的倾倒众生的面孔此时无比纠结的样子,眉心舒展,轻声笑了笑,说道:“王爷不必烦忧。我自会照顾好自己,王爷放心北去即可。”
水溶听她这样说话,便有忍不住轻叹一声把她拉进怀里,且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脸颊,叹道:“玉儿是在安慰我么?为了让我安心的去打仗,你才如此说的是不是?”
黛玉被他火热的气息一熏,只觉得全身都如火烤一般,那里还能听得清楚他说的是什么话,哪里还能正常的思考,只连连摇头,又抬手推他:“你……放开我吧。”
“不放。”水溶干脆张口咬住她圆润如玉的耳垂,有些任性的说道:“说不定皇上今晚就会下旨令我北去,此时放开了你,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玉儿……你只当是体谅一下我的一番苦思吧。”说着,他一侧脸干脆吻住了她微微颤抖的唇。
他不是第一次吻她,然而她却在他前所未有的狂热中失去了自己的坚持。
知道她如一汪水一样软在他的怀里,只有急促的喘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时,水溶低声一笑,微微俯身把她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看着她懵懂紧张的神色,水溶爱怜的吻了吻她长长的睫毛,轻声道:“玉儿,别怕。”
黛玉似是被这几个字猛然惊醒,她痴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清明,脸上却依然灼热着,红彤彤的如天空最绚烂的云霞。
他说,别怕。
可她却怕到了极端。
此时她才忽然感觉到这个冷面王爷是可怕的,就在刚刚,他略用一点手段,略用一点技巧便可以把她征服,让她沉溺于他刻意营造的温柔和深情中无法自拔,心甘情愿的沉沦下去永不翻身。
趁着这一丝清明,黛玉抬手用力的抵住他的胸膛,尽最大努力忍着心底的萌动和惶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没有那种被蛊惑的颤抖,问道:“王爷……皇上已经给您赐婚了吧?那个,李尚书家的二姑娘,为何好好地死了?”
水溶一怔,心头的那股狂热渐渐地冷却下来。
他默默地看着黛玉,她清澈的眸子里是理智的带着几分愤怒的神色,仿佛是在质问,或者是控诉。那似怒还嗔的神色越发让水溶心驰神往,悦然动情。
他又低叹一声,抬手抚上她的眼睑,让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之后,又忽然低头吻住她的唇,辗转反侧,由浅入深,直到她再次呼吸不稳,连身体也微微颤抖时才放开她,低声说道:“是皇上赐了婚。不过她现在已经死了,而且死有余辜。我与她聘礼未下,本算不得什么夫妻,所以她的死活跟我没有关系。”
说完这些后,水溶略微一顿,又补上一句:“玉儿,这个世上的女子,我只在乎你一个。”
这世上的女子,我只在乎你一个。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便把黛玉自始至终一点一滴磊建起来的心墙轰然击溃。她便在那崩溃里泪水纷纷,一点一点的悲伤和喜悦渐渐地涌上心头,在他的身下泣不成声。
“玉儿,别哭……别流泪……”水溶一下一下吻去她脸上的泪水,最后无奈的低叹一声,再一次吻住她的唇,含着她柔软的唇瓣轻轻一咬,让那苏苏麻麻的疼痛唤回了她的几分意识后,又抵开她的贝齿,肆意的掠夺起来。
黛玉再次沉沦于他的狂热之中,跟着他手指的轻轻抚摸而慌乱起来。她喘息着,双手不知要做些什么,只是胡乱的推着他,不停地摇头。不知手指勾住了哪里,只听‘哗啦’一声,他腰带上系的荷包佩玉长穗龙绦叮叮咚咚落了一地。
而他却扶住她的腰,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她身上亵衣,她无知无畏的望着他的脸庞。他的五官清高华贵,平日里也是沉稳霸道,而那一双往日里如子夜一样锐利精悍,生气时像染着几丝冰寒的酷味的眸子,此时已经被情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他的掌心有薄茧,那是常年执缰与弓矢的缘故,他的目光似新硎的蓝铁刀,锋锐得令她肌肤生寒。她忽然间心中一阵揪痛,不得不闭起眼睛来。
心中痛的难以自制时,她忽然胡乱的俯身去亲吻他。这一吻却吻在他的鼻子上,用力过猛,撞得他鼻子隐隐作痛。他轻笑了一声,她终于寻找到了他的唇,他的笑声消失在她的亲吻中,她的唇轻巧如同蝴蝶的双翅,若有若无的扫过他的唇际,瞬间之后便要振翅高飞去。
他却不肯轻易放她逃开,扶牢了她的脸辗转吮引,这个吻这样缠绵而悠长,而后一路往下延伸至她的颈中,酥痒里隐约一点啃噬的微痛,她如同喝醉了一般,只觉得双颊滚烫得似要燃起,他手指灵活机敏,早在她昏昏沉沉之际把那些碍事的衣衫剥去,她的背心触到柔滑的缎子便是一颤,尚未来得及思索时,他便在她身上点燃一把火来。
窗外有细微的沙沙声,也许是下雨了,淅淅沥沥。风吹过无重数的垂幕,像有只无形的大手,一路穿帘而来,床前的珍珠罗帐亦让风吹得飘飘欲飞。她听到隐约有歌声,那歌声婉转动人:“素年锦时,水袖轻扬,织就春华秋实印痕。一翦相思遥寄万千天涯,一念倾城独坐西窗明月。灿烂姹紫流影,醉在雨梦留香……”
是谁在哪里唱歌?
万千天涯,西窗明月,灿烂姹紫流影,醉在雨梦留香……
她痛了一身冷汗,那样痛,痛得她几乎要流泪,终于张口咬在他的肩头上。咬得那样用力那样狠,终于令得他轻轻吸了口气,低头将灼热的吻贴在她的耳垂上,她用手指紧紧揪着身下的缎褥,夜雨潇潇,仿佛打在阔大的蕉叶上。
她仿佛看见儿时自家庭院里那棵碧绿的芭蕉,在淋漓的夜雨中轻轻地摇晃着那大片的叶子,映着烛光,星星点点,比那天上的星星还亮。
一颗极大的泪珠慢慢地滚下来,渗入那烟霞色锈凤凰牡丹的缎枕上,不见了。
沙沙的风雨中,那歌声越发的飘渺:
除却旧时寒岁,泪断江南绸梦,吴越软语应犹在,只是风沙起。
万般思绪付流云,惜了月满,醉了花红。
一袭白衫惹素颜,踏万里江雪,思天涯路漫。
浮萍一叶起波澜,流水无声梦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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