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黛玉也是一宿未曾睡好,在黛玉这有生以来十四年的生命之中,唯有宝玉是她平日里最亲近的男子,而宝玉和黛玉之间最多也不过是牵牵手,擦擦泪,互相之间用言语试探,用诗词表述心意而已,像水溶这样坚实的拥抱对黛玉来说却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所以她整个晚上她忐忑不安,闭上眼睛便觉得身上裹着的被子都是他的味道,而且那被子裹在身上便如同他的胳膊紧紧地箍着自己,是又怕又慌。想着想着心头便突突的跳。于是她不管不顾的推开去后有觉得浑身发冷,不多时紫鹃便会悄悄地拉过被子再把她裹住。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便又觉得呼吸紧蹙,像是又被人给紧紧地箍住一般,猛然间醒来,却只能看见昏黄的灯光下紫鹃侧卧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细长的呼吸声几不可闻,而裹在自己身上的不过是那一幅杏子红的锦被而已。
黛玉深深地叹一口气,暗暗地叹道,这才是命里的天魔星呢!于是再无睡意,索性拥着被子坐起来。只是她一坐起来,原本熟睡的紫鹃便蓦然睁开眼睛,起身问道:“姑娘,可是口渴了?”
黛玉摇摇头,说道:“你把那靠枕拿过来,我躺着总是喘不过气来。”
紫鹃依言移过靠枕给她垫在背后,又披上衣服起身,端了半盏温水来给黛玉喝了一口。之后便出去走了一趟,好一会儿的功夫才裹着斗篷匆匆忙忙的进来,把熏笼里的炭火拨的更旺一些,又加了些红罗炭方回床上来,又把黛玉推到胸口一下的锦被拉高,严严实实的给她裹好,悄声说道:“姑娘,略歪一歪还是正经躺下睡吧。王爷今晚上没有走呢,奴婢刚出去看见跟王爷的小厮在廊檐下裹着毡子打盹儿呢。”
黛玉一愣,认真的看了紫鹃一眼,说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那小厮瞧见奴婢出去,还问可是姑娘不舒服呢。”
黛玉默然,略一沉思便叹道:“罢了,这本来就是他的地方,他爱来就来爱走就走,关咱们什么事儿?难不成咱们要反客为主了?”说着,她自己便翻过身去面向里躺好。紫鹃方替她把被焦掖严实了,偷偷地笑了笑,也拉过被子来躺下去。
黛玉不再翻来覆去,知道水溶就在这院子里她生怕在惊动了他又要受他一顿磋磨,便不得不乖乖的安静下来。如此,倒是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只是梦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所在。迎面有温馨的风从一眼望不到边的水面上吹来,天空中飘着七彩祥云,更有声声梵唱若隐若现,天地间皆是一片静谧,那梵唱和着风声,让人如沐春风,心中那种美好的感觉如同初逢甘霖的草芽,开始贪婪的吸收着这充足的水分,一味的往上,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自从黛玉到了这静宜别院,昨晚乃是唯一的一次好眠。
睡得好了,人也有了许多精神,早晨吃了半碗粥,黛玉便叫紫鹃把自己的衣服拿来,说要起床下去走走。
翠羽听了这话吃了一惊,暗香这位主子已经在床上躺了半月多,昨儿还气喘吁吁的咳嗽呢,这会子能下得了床么?纵然可以起床,这外边天寒地冻的,若是再受了冷风可不是要了她的小命么?于是翠羽忙忙的给紫鹃使眼色,紫鹃自然会意,便陪笑劝道:“姑娘身上刚好一点儿,万不可再出去吹冷风。姑娘这病就是见不得冷风,平时身体好好地也还要多多注意保养呢,何况今儿原是大病初愈?”
黛玉便道:“我不出去,只在这屋子里走走还不成么?”
紫鹃和翠羽对视一眼,无奈之下只得依了她。紫鹃便去打开黛玉的包袱,拿了一件月白底绣花青色缠枝菊花的对襟窄裉的灰鼠皮褂子来,又拿了一条宝蓝色绣大朵粉紫菊花的棉绫裙子递给翠羽,又打开包中衣的包裹,拿了一件蚕丝棉的靠身小袄和一条絮了蚕丝棉的茧绸中衣裤,方转过身来给黛玉一一穿好,拿了绑腿把裤脚绑住,又把那双青底子绣绿萼白梅的绣鞋给她蹬上。方起身来搀扶着她慢慢的下了床。
俗话说,久站伤骨,久坐伤筋,久卧伤肉。黛玉在床上躺了十多天,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此时乍然下地,总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于是她两只手扶着两个丫头不敢松开,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了几圈,才慢慢的好些。终究没有多少力气,便在那张贵妃榻上稍作歇息。雪雁端了汤药进来,紫鹃又服侍她慢慢的喝下去,喘息了一会儿,又咳嗽了一会儿,便还要再起来走走。
翠羽之前并未见过黛玉起身,自从伺候这位主子开始她便一直卧在床上,那一脸的病容的确令人心疼,可是这会儿黛玉穿上了正经的衣服下床来后,翠羽丫头方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家王爷放着家里那么多姬妾不管不顾,偏生对这位姑娘痴心如此。这才叫真正的美人呀,不管是病着也好,好了也罢,无论是蹒跚的走着还是懒懒的靠在榻上,那一举一动可都是牵着人的心呢!自己是个丫头尚且如此,何况王爷一个热血男儿?
紫鹃也觉得她久不走动,对病的恢复也没什么益处。况且三日后要去祭奠老太太的,黛玉这副样子也实在是不行。若是能来回的走动走动,倒是能多吃几口饭,想必好的也快些。
这日晚间水溶并没有过来。晚饭后黛玉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扶着紫鹃慢慢的靠在床上,叫紫鹃把自己日常看的《楚辞》拿来。紫鹃找了一遍却没找到,因问翠羽时,翠羽方说道:“昨儿晚上王爷从这屋里拿了一本书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姑娘要的那本,奴婢去东暖阁拿来给您瞧瞧。”说着,便急匆匆的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果然拿了一本线装的古书进来递给黛玉,问道:“姑娘瞧瞧可是这个?”
黛玉接过那本古书,嘴角动了动,却没说话。
这本书果然是她平日里喜欢胡乱翻来读的《楚辞》,这原是她的父亲林如海生前时常翻阅的书籍,里面原本有他偶然有感而发写下的一些句子。后来黛玉也继承了林如海的习惯,也喜欢在这本书内的空白处圈圈点点,所以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这本书,就感觉是父亲还在身边指点自己读书一样。
只是此时,这本书拿在手中又有了另外一种感觉。轻轻地翻开前面几页,便看见在自己写的那句‘英雄气短叹白头,美人如花终迟暮。’一句旁边写了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黛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待要把此书扔掉,又舍不得,待要看时,又觉得水溶这句话突兀的很,看了之后心里总是突突的跳。那银钩铁画般的字迹好像是一柄柄利剑,力透纸背写在那泛黄的书页上便如同重重的划在她的心尖上,那黑白分明的颜色勾画出令人窒息的疼痛,却是如此深刻,只怕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