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府。
太妃听完家人的回报之后,手臂一抬重重的拍了一下太师椅的扶手,低声叹道:“真是胡闹!镇江王的孙子,东阳公主的儿子,怎么能交给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照顾?东阳真是疯了!”
家人不敢多嘴,只得躬身退下。
御书房。
皇上手中的朱笔忽然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水溶,惊讶的问道:“林黛玉?东阳把龙归海托付给了她?”
水溶躬身回道:“回皇上,是的。东阳公主说不愿让寻儿进宫给太后添乱,又说臣的母妃年纪也大了,北静王府琐事繁杂。唯有林黛玉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可以请到驸马府上照顾寻儿。”
皇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手中的朱笔放在一旁的血丝石笔架上,身体微微往后靠在龙椅的椅背上,抬手拍在雕刻成龙首的椅子扶手,沉吟道:“这样也好。只是林黛玉替朕照看外孙,总不能委屈了她。这样吧,就算她和东阳公主结拜为姐妹,朕给她一个‘娴阳郡主’的封号,如此也是名正言顺了。”
水溶闻言,躬身说道:“皇上圣明。臣原本还担心她一个人带着寻儿住在公主府不安全呢,想请皇上调几个护卫过去保护她们呢,如此,更加妥当。”
皇上轻笑,指着水溶说道:“有你北静王在,她林黛玉还能有什么危险?”
水溶低头笑了笑,并不辩解。
皇上便抬头对边上的总管太监吩咐道:“明儿一早你就去礼部宣旨,前朝探花林如海之女林黛玉娴静文雅,才情并茂,和东阳公主情同姐妹,如今东阳公主随驸马都尉北去平叛战乱,托林黛玉在公主府照看小世子,朕感念她对东阳公主及小世子的一番深情,特封其为娴阳郡主。”
总管太监忙躬身领旨。
皇上叹了口气对水溶说道:“水溶这趟差事办得不错,天色不早了别让你母妃担心,你退下吧。”
水溶忙躬身应道:“臣领旨,告退。”
从皇宫里出来,水溶的心情可谓百感交集。
他舍不得东阳公主和龙千重一起奔赴东北战乱之地,心疼小龙寻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京城。又为黛玉能因为此时而得到郡主的封号而感到欣慰。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从此以后她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而是皇上御封的娴阳郡主。
不仅生活上有了朝廷的俸禄,而且出入的仪仗皆按照郡主例制,从今后那些普通官宦人家见了她都要躬身行礼,不得再轻慢一分一毫。
这一道封赏的圣旨比水溶自己受封还令他高兴。
水溶一路打马狂奔,回到自己的王府,到了门口翻身下马,把马缰绳甩给上前迎接的家人便匆忙进府。
老太妃一直在等着他回来,水溶进门后先给太妃行礼,然后回了东阳公主和驸马都尉龙千重北去的事情,之后把黛玉收东阳公主的托付照顾小龙寻,皇上又下旨封她为娴阳郡主的事情一并说了。
太妃一言不发听完水溶的话之后,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这一天闹得,听着就叫人头疼。可怜东阳那孩子,才回来一个多月,又在这种时候去了东北。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也是回天无力。东北战事一起,你这北静王也要忙起来了。从明儿起,你且把那些闲事都给我放一放,一心为皇上分忧,知道么?”
水溶点头应道:“儿子知道。”
太妃叹道:“你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罢了,都歇着吧。”说着,便起身进了内室。
水溶侍立在厅里看着太妃的身影隐入颤抖晃动的九狮图苏绣门帘内,方出了太妃的屋子回自己的院子去。
当晚,水溶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竟然一夜未曾入睡。直到四更十分方打了个盹儿,不到半个时辰便又醒了。睁开眼睛从枕头下拿出西洋珐琅错金怀表来打开看了看时辰,遂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外边上夜的丫头听见里面的动静,立刻起身披着衣裳进来伺候。
水溶已经下了床,在地上伸了伸胳膊,略活动了一下筋骨,四个丫头已经匆匆的捧着衣袍冠带上前来伺候他穿衣。
五更时分,水溶只用一碗参汤便去上朝。
朝堂之上,皇上又把东北战事跟朝中重臣讲了一遍,并顺带着说了说封林如海之女为郡主的事情。朝臣都称赞皇上仁爱,如此厚待朝臣之孤女,乃社稷之福。又说了些颂圣的话。退朝后礼部回去准备娴阳郡主的仪仗护卫等所需之物,另有太监去东阳公主府上宣读圣旨。
黛玉得知这个消息是一早的事情。雪空通过墨风知道了皇上的决定,然后在黛玉醒来之时告诉了她。当时小龙寻还没醒。黛玉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熟睡的小孩子,听了雪空的话之后,不过冷冷一笑,说道:“比起这个可怜的孩子来,原来我要幸福多了。他的父母为国平乱去了,他的外祖父却只是为他做了这一点事情。想想当年老太太对我还算是疼爱的。最起码衣食起居都细细的照顾,知冷知热的照看了我这几年。”
雪空无话可说,对于黛玉之前的事情她也了解一些,但她这个人并不善于对这些人情世故发什么感慨,因为她记忆中就没有‘亲人’这种东西。
小龙寻依然是从噩梦中醒来,一夜之中他醒了三次。每次都是黛玉守在他身边轻声的哄他,等他情绪平稳了再同他说话,等他慢慢的睡去。第四次时他猛的坐起身来睁开眼睛,看见黛玉穿着一身紫色棉缎睡衣坐在床边,几乎是他一坐起来,黛玉便睁开了眼睛。此时天光大亮,有和煦的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窗棂是繁琐的竹叶梅花,阳光一缕一缕的映照在地毯上,空气中的灰尘清晰可见。小龙寻已经接受了父母远去的事实,他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只是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姑姑……”
黛玉心中一酸,抬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小脸蛋儿,说道:“醒了?起床吃饭吧?”
小龙寻点头,又问:“姑姑,吃了饭你可以跟我回家了吧?昨天我来了这里,晚上都没有读父亲之前交给我的书。”
黛玉惊讶的问:“你这么小,就读书?”
小龙寻点点头:“是啊。父亲每天都有吩咐课业给我……”说到这里,他又忽然低下头去,悲伤的说道:“噢,对了,父亲昨天已经带兵出发了,并没有说我要学那些课业……”
黛玉抬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劝道:“没关系,姑姑以后会教给你。”说着,黛玉从床上站起身来,叫楼下一早过来听命的奶妈上来给龙寻穿衣服,紫鹃也上来给黛玉穿衣,黛玉又问着小龙寻:“寻儿现在在学什么?”
“前天,父亲交给寻儿一首古词。”小龙寻说着,便已经自己背了出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黛玉听了之后便忍不住微笑起来。到底是武将之家的孩子,又是个男孩,少了那种闲愁轻恨,多了几分豪情英气。
一时黛玉穿戴整齐,梳洗完毕,小龙寻早就收拾好了。紫鹃又和雪雁收拾黛玉随身的东西,简单的吃了点早饭,便带着东西坐了车去了驸马府。流泻李纨带着翠羽雪雁贾兰和洗墨依然留在客栈里,等东西都收拾过去之后再同客栈的老板结账退房。
黛玉到驸马府的时候,传旨的太监已经等在府上。她一下车,便有驸马府的管家迎上来行礼请安,口中以‘郡主’相称。黛玉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叫来人带路,拉着小龙寻的手往里面走。
家人已经飞步进去告知来宣圣旨的太监,那太监便高举圣旨从屋里面出来,朗声道:“前朝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林黛玉接旨!”
黛玉便牵着龙寻的手在驸马府的正房院子里站定,早有家人送上锦垫,她徐徐拜倒:“民女林黛玉接旨。”
太监将明黄色的圣旨展开,兼着嗓子朗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如海之女林黛玉娴静文雅,才情并茂,和东阳公主情同姐妹,且临危受命,照顾镇江王小世子,朕感念其对公主及小世子的一番深情,特旨封林黛玉为娴阳郡主。钦此~!”
黛玉三叩首之后,直起身来,平静的说道:“林黛玉领旨,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监将圣旨合起来交到黛玉手上,并拱手笑道:“恭喜娴阳郡主了。”
黛玉淡淡的笑道:“多谢公公。”
太监拱手告退,小龙寻抬头看着黛玉的脸色后,慌张的拉着黛玉的手问道:“姑姑,你不高兴么?”
黛玉淡淡的笑笑,说道:“姑姑不高兴,也不难过。我们的荣辱不过是皇上一念之间的事情。这一刻皇上可以封我为郡主,说不定明天就会要了我的性命。有什么好高兴地呢?不过能和寻儿住在一起,姑姑很高兴。寻儿,带姑姑去看看你的房间吧。”说着,她拉着小龙寻的手往里面走去。
站在院子里的几十个奴仆听见了黛玉这番话,见了这位郡主的行事,一个个儿都面面相觑,再也猜不到自家主母会把小世子交给一个如此宠辱不惊淡然超脱的女子。
黛玉受封为郡主的这一日,是三月十六日。也是宝玉和宝钗成婚的日子。
这边黛玉和小龙寻一起搬进了在驸马府里,宝钗也从薛家落寞的老宅子里被一顶花轿抬进了原荣国府的大门。
宝玉自从贾母去世,忽然大病一场后便有些疯疯癫癫,王夫人怕他会有什么好歹,便咬着牙留下了袭人在他身边照顾,又为了娶宝钗进门把李纨母子逼出了家门。走到这一步,她也是心力憔悴,疲惫不堪了。
成婚这日并没有什么宾客,不过是凤姐儿强撑着替她张罗了两桌饭菜,请了族中近支几家子男女过来坐了坐。众人多多少少都给了几十文钱或者一二百钱的贺喜钱。最终算下来连酒菜钱也不够,王夫人又白白的赔上了几两银子。
新人拜了天地后送入洞房,宝玉倒是清醒了些,因看着宝钗头顶上的大红盖头轻声叹道:“这样的针线,似曾相识。如今看见它到是恍若梦里。”
宝钗坐在喜床上,听见宝玉喃喃的说这样的话,心里的苦楚一时涌上来,咬了咬唇想说什么,但终究是忍住了。
旁边有凤姐儿凑趣儿,催着宝玉:“快揭开红盖头呀!”
宝玉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抬手来轻轻的掀起了宝钗头上的大红盖头,露出新娘子端庄雅致的模样。宝玉借着灯光仔细的看着,脸上的笑意慢慢的凝固。
宝钗抬起头看着宝玉,见他神情呆滞,脸上一丝喜悦也没有,不由得心里凉了半截。
凤姐儿见状,忙上前推了推宝玉,问道:“又犯傻了?快喝了合卺酒,好事玉成,我们也该歇着去了。”
宝玉闻言,便转过身去,倒了两杯酒,端过来后递给宝钗一杯。
宝钗的脸上有了些许的笑意,和宝玉喝了交杯酒,凤姐儿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儿,方和其他人一并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宝玉和宝钗。宝玉怔了半天,忽然长叹一声坐在床上。
宝钗因问:“你叹什么气?”
宝玉回头看了宝钗一眼,又转过头去,不出声。
宝钗索性也不理他,自己站起身来将外袍褪去,转身上了床,拉过被子倒在床上面向里睡去。
宝玉见她似是生了气,便幽幽叹道:“她们都走了,你为什么还来?”
宝钗背着他冷笑道:“你这话好糊涂,婚姻之事都是父母做主。我与你早就定下了姻缘,我不来,又去哪里?我倒是想终生不嫁的,可又不能违了母命。今日你已经迎我入门,却又在这里长吁短叹的,却不知是何道理?若是你不愿意,为何不早些跟姨妈说?”
宝玉被宝钗堵得说不出话来,便长叹一声,倒头向另一边躺下,却是面向外,一句话也不说。
宝钗被他这不死不活的样子气得干瞪眼,到底是女儿家有些话也说不出口。便只得又转身倒下,和宝玉一人向里一人向外,一人向东一人向西,各自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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