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宁初回京的第三日, 正在给虞扬兄妹俩挑选教书先生,府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虞宁初来到前院时,安王妃沈明漪已经下了马车, 带着两个丫鬟正往里面走。贵为王妃,沈明漪打扮得雍容华贵, 头上的金钗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下巴微扬,目光嫌弃地打量着这栋宅子,然后,身穿莲青妆花褙子的虞宁初便绕过影壁, 出现在了她面前。
常言道,贵客可另贫者蓬荜生辉,在沈明漪主仆眼中,如果这座宅子相比安王府入不了眼, 对面的美人却一下子让周围亮堂了起来。
沈明漪若是个男子, 怕是眼睛都要长在虞宁初身上, 可惜她是个自负美貌的美人,虞宁初越美, 她心里就越堵,目光冷冷地打量着虞宁初。
考虑到沈明漪对她的态度, 虞宁初撩起裙摆跪下, 郑重行了普通百姓见到王爷王妃该行的跪拜之礼:“民女拜见王妃。”
沈明漪看着她低下去的头, 贴在石砖上的纤纤手指, 心里舒服了, 就算她在美貌上输给了虞宁初,她的身份, 虞宁初这辈子都别想超过去。
“起来吧, 都是自家姐妹, 何必行此大礼。”沈明漪淡淡地道,语气与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一回事。
微雨扶着虞宁初站了起来,垂着眼,敢怒不敢言。
不等虞宁初招待沈明漪,沈明漪径直朝里面走了过去,到了厅堂,沈明漪让随行的丫鬟们在外面候着:“我与表妹说话,你们就不用进来了。”
如此,等微雨奉上茶水,虞宁初便也让微雨退下了。
“许久不见,表姐越来越有王妃的风范了。”虞宁初一边猜测着沈明漪的来意,一边笑着恭维道。
沈明漪看她一眼,道:“表妹离京三个多月,来回来去舟车折腾的,瞧着倒是没怎么清减,看来池表哥将你照顾的很好。”
虞宁初心弦一动,忽然明白了沈明漪的意思。
她曾经亲眼目睹沈明漪向宋池诉说情意,知道沈明漪用情很深,自然不想让沈明漪误会什么。
虞宁初微微皱眉,似乎陷入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然后才在沈明漪探究的注视下道:“表姐说笑了,我这次回扬州能够顺顺利利,全靠温嬷嬷、李管事协助,与池表哥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如果不是池表哥受伤耽误了行程,我可能赶得及与舅舅他们同度中秋了。”
在她刻意的引导下,平西侯府上下都知道她与宋池关系不和,相信沈明漪也有所耳闻。
果然,沈明漪没有疑惑虞宁初对宋池的嫌弃态度,反而被宋池的伤牵动了芳心:“池表哥受伤了?怎么伤的?”
虞宁初语焉不详地解释了一遍,更加显得她在扬州时,与宋池没什么亲密走动。
沈明漪只恨不能亲眼见到宋池,亲口关心他一番,然而忆起宋池对她的冷淡无情,沈明漪的心便拧了起来,一半是惦念,一半是恼怒,希望他平安,又想让他吃些教训。
虞宁初假意喝茶,其实将沈明漪眼中的复杂都看在了眼里。
平心而论,沈明漪长得很美,又对宋池一片情深,宋池为何不也去欺负沈明漪呢?因为宋池不傻,他不敢玩弄一个侯府嫡女,索性保持距离,只来捏她这个软柿子。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过了一会儿,沈明漪又开始刺探了:“听说扬州出美人,池表哥在扬州待了那么久,不知表妹有没有听说什么消息?”
虞宁初一脸单纯:“什么消息?”
沈明漪瞪她一眼:“就是有没有地方官员送美人巴结他,亦或是他自己去哪里邂逅美人了。”
虞宁初轻叹道:“池表哥住在卫所,这些我如何得知?而且父亲病了,我心中担忧,哪有心思去打听池表哥的事?”
沈明漪不太信,提议要去看看虞尚。
虞宁初神色忧愁地替她引路,沈明漪只是站在窗外,瞧见里面缩在床上不敢见人的虞尚,沈明漪先是震惊,旋即心里涌起一股幸灾乐祸。虞宁初幼年丧母,母亲名声还不好,在婚嫁上已经落了下乘,如今又多了一个疯爹,别说京城权贵之家了,便是普通的小官之家都不会要这种儿媳妇,虞宁初最好的结果,便是学她的母亲,找个寒门进士随随便便嫁了。
沈明漪原本还担心宋池会因为三个月的朝夕相处被虞宁初勾引了,此刻,她终于放下了心。
不喜欢的人日子艰难,沈明漪心情就好了,扬长而去。
虞宁初将她送到门口,只盼望这位王妃娘娘不要再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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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后,宋池、冯越终于押着苏家一案所牵涉的近百余人进京了,其声势浩大,几乎家家户户都听说了此事。
虞宁初并不觉得苏家有造反之心,她盼着能够翻案,就让李管事留意一下街头的风声。
没多久,李管事带回来两个消息,正德帝定了苏家造反的罪名,不日将在午门斩首,一个活口也不留。与此同时,宋池、冯越办案有功,分别得了金银赏赐。
虞宁初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李管事跟着沈氏在扬州住了十几年,心里也是替苏家疼惜,但朝堂大事,不该他们操心,低声劝虞宁初道:“姑娘,这都是命,如果苏老院长没有作那首诗,也就牵扯不出这些来。姑娘心善,自己难过两日就罢了,可千万别在外面表现出来,更不要提半句相关,小心祸从口出啊。”
虞宁初明白,她只是忽然想起了宋池的那句话:“我连别人的九族都敢抓,还怕多担负你一条人命不成?”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吧,所以会在街上射杀义士协助锦衣卫,所以会那么拼命地在扬州抓人,什么只是奉命办事、或许能替苏家找到证据洗脱罪名,这些话不过是宋池说出来哄她的罢了,不想她怕他。
江南最负盛名的书香门第就这么倒了,虽然是正德帝命令锦衣卫办案,但宋池的手,也沾满了那些人的血。
无边的恐惧侵占了虞宁初的心,她不知道,如果宋池再来找她,她有没有勇气再豁出性命去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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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三爷真的从宫里请了位御医来给虞尚诊治,御医留下一个药方,但脑病难医,御医并没有保证效果。
送走了御医,沈三爷在这边多坐了会儿,打量虞宁初道:“我怎么瞧着,阿芜好像瘦了?是不是新厨子做的饭菜不对你口味?”
虞宁初笑道:“可能是长个子了吧,前几天要做新衣,温嬷嬷还说我长了个子呢。”
沈三爷叹道:“总之你有什么事,都要告诉舅舅或你舅母,不要自己担着。”
虞宁初点头应了。
送走了沈三爷,虞宁初去院子里耍枪了,前几日心里堵着一口气,茶饭不思的,今日被舅舅打岔,心情终于好了点。
耍了一套枪法,虞宁初去沐浴了,洗完没多久,还散着头发等待彻底晾干,宋湘来了,因为关系太好,她都没让李管事通传,直接跑到虞宁初的院子,给了虞宁初一个惊喜。
“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看我这边乱糟糟的,头发都还没梳。”虞宁初摸摸头发,尴尬地道。
宋湘笑:“咱们俩谁跟谁,嘿嘿,猜猜我今天过来找你做什么。”
大家都在院子里,秋日阳光温暖明亮,宋湘笑得眉眼弯弯。
虞宁初故意道:“表姐笑得这么高兴,莫非你也定了亲事?”
才说完,她就往屋里跑去了。
宋湘一怔,反应过来,扑上去追她,最后将虞宁初压在床上,挠了好久的痒,笑得虞宁初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头发本就散着,宋湘这一闹,发髻也乱了,坐起来收拾时,从袖子里掉出一张红通通的请帖。
虞宁初一边喘气一边拿起请帖,打开一看,原来宋池兄妹俩已经搬去了郡王府,九月底设宴款待亲友。
“我亲自给你送帖子来,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去。”宋湘梳好头发,坐在梳妆台前,歪着头对虞宁初道。
虞宁初知道宋湘有多盼着这一日,而且乔迁之喜,以她们的关系,虞宁初实在说不出拒绝二字。
“宾客多吗?”虞宁初有点担心,“你们邀请的宾客肯定个个尊贵,我怕失礼。”
宋湘道:“尊贵是尊贵,不过身份最高的就是太子妃,你见过的,很爱笑和气的一个人,明漪表姐虽然是安王妃,在我们郡王府,有我在,她也不敢给你脸色看。”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湘有种扬眉吐气之感。以前她也是寄居平西侯府的身份,沈明漪朝虞宁初耍大小姐脾气,她就算看不惯,也只能在心里忍着,不如沈明岚反驳得理直气壮。现在不一样了,她跟哥哥有自己的家了,在她的地盘,她想护着谁就护着谁。
虞宁初既替宋湘高兴,又非常羡慕,她虽然也有了自己的地盘,但沈明漪若来闹,她一个平民,仍然得敬着人家。
“对了阿芜,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可能要多个嫂子了。”
宋湘重新坐到床上,神秘地道。
虞宁初心跳一顿,无法形容的感觉让她的脑海陷入了一片空白,缓了会儿才冷静下来,笑着道:“那我可要恭喜你啦。”
宋湘摇摇头,解释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只是那日我进宫,皇后娘娘问我可知道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听她的意思,是想让皇上给哥哥赐婚呢。”
虞宁初习惯地说好话:“池表哥仪表堂堂,又新立了大功,皇上肯定会为他挑个名门闺秀。”
宋湘听到“大功”二字,眼中的神采没了,垂眸哼道:“什么大功,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非要去掺和锦衣卫的烂摊子,我现在出门都感觉街边的百姓都在心里骂我,唉,算了,不提那些扫兴的事,我只希望皇上的赐婚靠谱一点,别给我找个明漪表姐那样的嫂子。”
虞宁初笑着安慰她:“放心吧,不管是谁,都不会欺负你这个小姑子的,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名门闺秀若想欺负人,也是看碟子下菜,宋湘是宋池唯一的妹妹,哪个嫂子敢针对她?
宋湘撇撇嘴,再看面前笑靥如花且与她性情相投的虞宁初,她小声嘀咕道:“若是你该多好。”
虞宁初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宋湘赶紧转移话题,怕虞宁初因为她的话生恼,就哥哥那臭脾气与日渐捉摸不透的行事,阿芜才不会高兴给她做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