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鸢立在远处瞧了一阵,这一次,倒没有装作视而不见,不多时,只缓缓的朝着亭子走了去,远远的只冲着菱儿的背影打趣道:“哟,瞧瞧,这是怎么呢,这是被哪个给欺负了不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偷偷掉起金豆子来了···”
菱儿哭得正委屈,一听到纪鸢的声音,只背对着纪鸢立即手忙脚『乱』的『摸』出了帕子迅速的『摸』干了眼泪,然后有些慌张的回过头看着纪鸢道:“姑娘,您···您怎么来了?”
声音一阵干哑,分明还带着浓重的哭声。
纪鸢当即便立马走了过去,拉着菱儿的手细细打量着她,见她哭得双眼发红,像两只兔儿的眼睛似的,委屈又难过,纪鸢忙『摸』出了自己腰间的帕子亲手替凌儿仔仔细细擦了又擦。
菱儿双眼有些躲闪,似乎有些不大自在。
擦完了后,纪鸢又细细打量着菱儿,忽然噗呲笑了一声。
菱儿红了红脸,捧着脸娇嗔了一声:“姑娘···”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来来来,跟你家姑娘坐着好生说道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呢,方才不去厨房了嘛?怎么去了这么久,午膳没带回来,竟带了一泡眼泪回来了?抱夏方才见你久不回来,便也跟着去了,你见着她人没?怎么一个人偷偷跑回来了,难不成是被抱夏欺负了不成?”
菱儿忙道:“没有,没有的事儿,抱夏姐姐哪里会欺负我,姑娘,您可别瞎说···”
纪鸢挑眉道:“那这到底是怎么呢?”
菱儿低着头,拧着眉,双手一脸纠结的揪着手中的帕子,好半晌没有吭声。
“得了,你不愿意说便不说了,一会儿你家姑娘问你抱夏姐姐便什么都晓得了···”
说罢,走势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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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儿闻言,只立马扯住了纪鸢的袖子,她先是微微抿了抿嘴,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纪鸢拉着坐下了,自个反倒是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姑娘,您是不晓得,厨房里的那几个婆子丫头一个比一个势利眼,简直是狗眼看人低,今儿个我去厨房给姑娘跟小少爷领膳食,厨房里明明已经备好了,只要揭开锅盖端了出来便是了,结果那二掌勺的薛家的婆子却一个劲儿的磨磨蹭蹭,没过一会儿,恰好碰到了表姑娘院子里的小丫头前来厨房,说表姑娘胃口不好,不想吃腻歪的,忽然想吃碗馄饨面,结果那薛家的婆子应得那叫一个殷勤,当即二话没说直接擀面剁肉馅蹭蹭蹭的做了起来,连个正眼也没扫给我,害我直直等了快小半个时辰,后来实在是怕小少爷饿着了,便忍不住催了一声,没想到那老婆子竟然···竟然···”
那些话,菱儿当着纪鸢的面还真有些说不出口。
薛婆子的原话是:没见着表姑娘屋子里正等得急么?你们是哪院哪屋的,怎么连一点儿规矩都不懂,表姑娘这边做好了后,后头还有二姑娘、三姑娘的,你们院子里的轮到最后,往后不要在这般早早的跑到厨房里碍事儿,耽误了府中几位姑娘的膳食,你这小丫头受得起么?
最后,又一脸阴阳怪气的叨叨道:白吃白喝还这么事儿多···
菱儿当即便被羞辱得红了眼,然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第二次受气了,她几乎是掐着大腿忍了又忍。
结果,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后,待大姑娘、表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屋子依次派人将膳食取走后,那薛家婆子才慢吞吞的将竹奚小筑的给端了来。
菱儿定睛一瞧,登时只气得浑身的血『液』直往头顶上涌。
只见那盘子里的膳食就剩下零零散散的那么几样了,三四个馒头、一盅稀得只剩下白水的稀饭,两小碟青菜,一叠肉炖粉条,碟子全是粉条,却连个肉沫星子都没瞧见几个,还有一叠早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的大杂烩,这样的膳食,连菱儿以往在洗垣院当个洒扫丫头吃的都比这精细。
那薛家婆子打发叫花子似的,她去的晚了,厨房里的人说来晚了,厨房的膳食都被其它几房挑走了,而这几日,菱儿寻思着总去的早了吧,结果这才发觉压根不是早不早的问题,人家存心对付你,便是去得再早,又如何?
要不是抱夏赶了来,菱儿怕是早已忍不住不管不顾就当场怼了回去。
想到这里,菱儿脸上开始冒了火了,忍不住气急败坏的骂道:“那薛家老婆子是瞧准了咱们院好欺负,不敢将她怎么样,这才敢如此嚣张跋扈的,这世道上怎么会有这般烂心烂肺之人···”
菱儿越说越激动,只将方才在厨房受得气给一股脑的宣泄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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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鸢听了,沉默了良久,其实,这些日子厨房所发生的这些,纪鸢早早便已经料到了,嬷嬷早早便已经提醒过她了。
往后,怕也不仅仅是厨房吧。
其实,刚入府时,她们也曾给厨房打点过,好过那么一阵,打从上月月底起,便听到抱夏道,厨房里的人明里暗里的暗示过好几遭了。
只是,无奈纪鸢本身家底不多,想当初纪家夫『妇』相继病逝,光是看病都差点儿将整个纪家的家底给掏空了,又连着给两个办理后事儿,手中早已相形见绌,已经快要拿不出一分银两来了。
还是后来来京整理小尹氏遗物时,在小尹氏给纪鸢攒的嫁妆里无意发现了小尹氏悄悄给两姐弟攒下来的两千两银票,当初小尹氏病入膏肓都没舍得拿出来的。
这两千两银票后来在来的路上花费了几百两,来到霍家时给府中几位姑娘备礼打点下人花了几百两,现如今纪鸢全部的家当不过就只剩下那么一千来两银票、满屋子书,还有一些小尹氏之前为纪鸢攒的嫁妆,然后在加上来到霍家时,尹氏、王氏及老夫人给她们姐弟二人的赏赐,零零总总加起来,最多也就两千多两吧。
而这些全部体己,便是纪鸢姐弟俩未来所有的家当了,往后若是遇了事儿,只有出没有进的时候,嬷嬷说,这些是要留着当救命钱使的,说要一半留着给她做嫁妆,一般给鸿哥儿将来考试上打点之用。
纪鸢将所有银钱全部锁了起来,交由嬷嬷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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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尽管早早便已经做好了十足准备,瞧着菱儿这幅气得心肝胆颤的模样,纪鸢心里仍然有些堵得慌,过了好一阵,纪鸢只拉着菱儿的手一脸认真道:“跟着我受委屈了···”
顿了顿,只认认真真的瞧了菱儿一阵道:“菱儿,可还想回洗垣院么?”
菱儿听了纪鸢这话,小脸先是一愣,随即只一脸慌慌张张的跪到了纪鸢脚下,拉着纪鸢的裙摆道:“姑娘这是要赶菱儿走么?我不走,我···我就要留在姑娘跟前伺候着,我我···我方才所说的那些全是胡言『乱』语的,姑娘,您···您可别听我这些瞎话,千万别赶走我,菱儿保管以后规规矩矩、任劳任怨,再也不敢给咱们竹兮小筑惹事了···”
菱儿一听纪鸢仿似有要赶她走的意思,一时吓得方寸大『乱』,眼看了眼圈便又红了,这一下,却不是被气红的。
而是被惊被吓,又一脸委屈。
纪鸢叹了口气,随即立即将菱儿给扶着起来了,只一脸无奈道:“我怎么会赶你走,只是,跟着我待在这偏僻小院,将来怕是只有受苦受累的份——”
“菱儿不怕苦也不怕累!”纪鸢话还没说完,便被菱儿一脸激动地给打断了,她只紧紧拽着纪鸢的手,激动连连道:“我···我以前在姨娘院子里当差的时候可比这要苦累多了,那个时候还只是个洒扫丫头,每日卯时便要起床开始打扫院落,夏日倒还好,可每每到了冬日,每日外头天还是黑的,北风呼呼的吹,冻得整个人直打哆嗦,偏偏那个时候年纪小,所有脏的累的活都是咱们做,我每日早起光是打扫院子都得扫上两个时辰,一到冬日,手上冻裂的口子从未合起过,姑娘您瞧!”
说到这里,菱儿只立即朝着纪鸢扬了扬手,寻常这个年纪的女娃娃的手都是青葱白嫩的,譬如纪鸢的,十指如玉、像是由上等的羊脂玉打磨而成的似的,而菱儿的十个手指头却全都胖乎乎的,手指关节处微微凸起,瞧着并不是十分匀称,一看便知是一双『操』劳过的双手。
“我原先在洗垣院时,只是个不受重用的洒扫丫头,可是到了姑娘这里,却被提成了二等丫鬟,二等丫头奉银翻了翻不说,关键是,姑娘,您知道我爹我娘他们有多骄傲多得脸吗,咱们一家只是个霍家不受重用的下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那种,可是,自从我来了姑娘这儿,被提做了二等丫鬟,我爹弯了一辈子的腰杆子仿佛都快要直了起来了···”
菱儿一边说着,又笑着,眼中满是心酸及···快乐。
***
纪鸢听了,心中一片复杂,原先父母离世时,只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为苦命之人,现如今却忽然发觉,相比菱儿,相比这满府上下的丫头婢子,她应当算是打小泡在蜜罐中长大的吧。
纪鸢心里头五味陈杂,嘴上却笑着打趣道:“好啊,这般苦苦哀求,原来···竟是为了这翻倍的奉银跟二等丫鬟的份位啊···”
菱儿听了后,圆脸霎时胀得通红,连连摆手道:“当然不···不全是这些,最要紧的是···是到了这竹奚小院前来伺候姑娘的这段时日,是我入府这三年以来过的最为开心的日子,姑娘人好,待咱们几个丫头和善,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惦记着咱们,甚至还教咱们几个认字,我简直开心得不得了,姑娘,您别赶我走,我要一辈子跟在您身边伺候着···”
纪鸢收起了打趣,难得一脸认真道:“你可想好呢?往后指不定受的委屈比这多了大了去了,可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菱儿立马抹了抹眼泪道:“再也不哭了,再也不哭了,不就是受几顿唠叨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是了,我不走,便是姑娘赶我也不走···”
“嘿,还赖上了···”
“嗯,一辈子都赖上姑娘了···”
“那行吧,什么时候受不住了,许你临阵逃脱。”
菱儿听到纪鸢松口,顿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又忽而一把弯下双膝,直直跪倒在纪鸢跟前,欢天喜地的给她磕了个头,这才作罢。
刚磕完,抱夏捧着迟来的午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