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就是这样的奇妙,兜兜转转间,最终,好像又与前世重叠在了一起。
看着眼前这张黝黑又刚毅的脸,卫臻思绪有片刻恍惚。
前世,入太子府不久,闰土入东宫,守在了她的身侧,一守六年。
而这一世,入邺王府,哦,不,卫臻入“秦”王府不久,闰裕入秦王府,保护她。
命运的轨迹,再次重合了。
只觉得令人惊诧的同时,不免徒生出一丝唏嘘感来。
曾经,在那个宫门深深的皇家宫闱里,眼前这张脸,眼前这个人,是她最大的守护。
她虽辱他,骂他,打他,恨他,却也知道,整个东宫,他是唯一可信赖之人,就连前世,濒临危险,被卫绾折磨将死之际,卫臻嘴里喊的也不过是一句“阉狗救我”罢了。
她前世对所有羞辱折辱过她的人深痛恶绝,其中之最,便是眼前这张黑脸的娘,当年远在元陵城乡下的那个婆子吕氏,因此,她一遭得势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远赴元陵,将那恶婆子割耳挖眼,将她关在猪圈里,活活折磨致死。
却因前世那个“阉狗”的种种,这辈子重获新生后,卫臻选择将在那个庄子里两世受过的苦难一忘了之。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她前世作恶,导致自己惨死。
前世,那吕氏作恶,导致报应全都报应在了她儿子身上。
很多事情,即便是想改也改不了,你再如何改,它依然还是会以另外一种迂回的方式,再次重现的。
所以,盯着眼前这张越发黝黑,越发硬邦邦的脸,卫臻一言未发,既未曾回绝,也未曾欣然应允,只沉吟良久,最终淡淡冲其说了一句:“稍后随我入二皇子府罢!”
说完,卫臻缓缓转身。
“是。”
对面,闰裕飞快看了卫臻一眼,恭敬抿嘴称是。
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少年少了前世的阴柔和狠觉,多了几分铁骨铮铮与英武之气。
而卫臻,也已从当年的小女孩儿,摇身一变,成了迤逦婀娜的皇子妃。
一身禁服黑衣的闰裕双眼跟双狼眼似的,双目紧紧的盯着卫臻身影渐渐远去,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握拳闪身隐蔽。
却说,九王府的亲事顺顺利利,待拜完堂后,卫臻告别郑襄阳,随罗刹殿下一道回“秦王府”,卫臻直接将闰裕交给了罗刹殿下,罗刹殿下得知他的来意后,沉吟片刻,竟将内宅护卫之职交给了闰裕,不疑有他。
要知道,苏万里可是西凉世子,苏家拥兵自重,坐拥雄狮数十万,连陛下都忌惮不已,可这罗刹大殿下竟没有丝毫怀疑,直接将他的人收归回府,他就不怕……不怕苏万里别有用心么?
要知道,卫臻遇刺一事,几乎无人知晓,苏万里竟窥得先机,由此可见,苏万里虽来京不久,可情报权势却并不羸弱啊!
卫臻不愿嫁到皇室最大的原因便是在此,在一个后宅之内,争斗不休的,一个个全是一个府邸的家人,而在这皇室之中,越发凶残混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入皇族,一生,只能从万千尸骸中挣脱出一条命来,这样的场景,卫臻不是不知,只是不愿罢了。
在嫁人的那一刻,卫臻已是二皇子妃,而非当年那个闺阁中无忧无虑的卫小七了。
苏万里若知她在背后如此看他,怕是要一口血吐了出来吧。
却说九王爷成亲一事热闹了两日后,九王府终于慢慢散热,如今,整个京城闹得最厉害的事情有二,其一,便是二殿下自封为王一事,朝廷分为了两个阵营,一为弹劾二殿下有造反之嫌,希望陛下将其重重惩戒,二为保守一派,力求中庸之道,怕二殿下落马,无人抗衡,怕太子威胁到天子实权,更怕太子背后的周家权势再度卷土重来,只手遮天,凌驾于皇权之上,故而力保二殿下,与太子抗衡。
此事,在整个朝堂争论半月无休止。
至于第二件事,则是京城的父母官,京兆府尹方梁之被收监入狱一事,据悉,一向深得民心,为官清廉的方大人因勾结凶徒错判冤案错杀无辜良民一事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京兆府尹的府衙外,日日围坐上百人,纷纷举旗喊冤,要求府衙交出府尹,为无辜错判被杀之百姓抵命!
卫臻知晓此事时,方大人已由府衙收监转移到了刑部大牢,整个方家的天可谓是彻底塌下来了。
卫臻当即顾不得上许多,禀了罗刹殿下后,连夜相邀郑襄阳奔走方家探望。
去时,整个方家大门早已经被人砸烂了,其中两扇大门垮塌了一扇,方家的门匾“方宅”二字也歪歪斜斜,松松垮垮的悬挂在门上,好似风一吹,随时将要坠落似的。
整个宅院里头空落落的,此时已到了掌灯时分,里头一片漆黑,连灯都未点,踏入院内,只听到一声猫叫声陡然尖叫嘶吼,划破了死寂般的院落。
不过才几日功夫的,曾经温馨又安宁的方宅,竟成了一片废墟似的。‘
卫臻每踏入一步,双脚都是微微颤抖的。
一股嗜血蚀骨的寒意,一点一点从脚底冒了出来。
出嫁前,卫臻曾与方静姝彻夜相谈了一夜,她特意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兄妹二人近来在京城尽量减少外出,方伯伯在衙门里头办案时,也须得小心谨慎,万万不能落入旁人的圈套,被人抓住了把柄。
前世,因太过久远了,她已然记得不清了,只依稀觉得方家得罪端阳后,曾不得好下场,迫使方家兄妹二人多年遁走京城,从此消失于茫茫人海,那一切,也皆是源自于卫臻与端阳斗得如火如荼时,特意收集到的敌方情报,每每当她搬出方家郎君四个字,就足够令端阳双目殷红,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可是前世她对付端阳的必杀技。
不想,当悲剧再次重演时,才知,是何等的卑劣和凄惨。
这才知道,权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在一切强权面前,所有的才华和抱负,弱得不堪一击,压根没有任何对抗和反击的余地。
“回来了,主子,方公子和方娘子回来了,他们从刑部回来了。”
漆黑的院子里,卫臻听到冬儿气喘吁吁的来报,然而,刚到门口,便听到了一阵喧哗声:“主子——”
“方娘子——”
卫臻与郑襄阳纷纷朝着门口跑去,只见方修远抱着晕厥过去的方静姝,一步一步迈进了院子里。
微弱的光芒,打在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的身影上,那一幕,叫人无法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