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运的话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地暗示乐羊身为中山国人,奉命攻打中山国说不定心有不甘,又因儿子之死,更是对魏君心有怨言。
乐羊暗自愠怒,正要分辨几句,王黄咳嗽一声出列了:“大王,魏国将士眼下士气正盛,若是攻打中山国一般的千乘之国,必定手到擒来。齐国虽然安逸放纵多年,毕竟是万乘大国,除非有必胜之策,否则不可轻言开战。”
司马史当即脸色一变:“相国的意思是魏国打不过齐国了?”
王黄微微拱手,呵呵一笑:“司马将军误会了,老夫何曾说过魏国不是齐国之敌的话?老夫的意思是,既然司马将军想要对齐国开战,想必司马将军已经想好了一举击败齐国的万全之策?不妨说来听听,也好让老夫受教受教。”
司马史顿时涨红了脸:“相国何出此言?战事一启,变化多端,谁敢断言一定战无不胜?相国若有良计,可以献上,为大王解忧。”
王黄连连摆手:“老夫既不是武将,也不懂战事,怎敢献丑?况且老夫又没有向大王提出攻打齐国……”
司马运朝王黄微微弯身施礼:“相国说得对,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父亲已经胸有大计,不过因事关重大,不能在朝堂之上公布,以免走漏风声。”
乐羊暗暗震惊,比起司马史的急躁、简单,司马运的少年老成和沉稳,才最难应付。怪不得魏王赏识司马运而不喜欢乐城,乐城比司马运浅薄且肤浅多了。假以时日,此子不成大器便成大患。
魏王沉吟半晌才问:“诸卿还有何话要说?”
群臣纷纷进言,支持和反对攻打齐国者,各有半数,魏王被众人争吵得烦了,挥手退朝,西拒秦国东攻齐国之事,来日再议。不过群臣都看了出来,魏王虽犹豫不决,但已然对攻打齐国动心了。
乐羊心中不快,回到乐府之后,见乐城正在练剑,一招一势虽也像模像样,却总少了几分威势,像是花拳绣腿,不由想起司马运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的从容,顿时恼了:“乐城,你何时才能有立得起来?”
乐城正舞得兴起,冷不防被爷爷一说,顿时兴致全无,扔了宝剑气呼呼地说道:“爷爷,孙儿正在用功,哪里又惹你不快了?”
乐羊暗暗苦笑,乐风若在就好了,不论是冲锋陷阵还是出谋划策,都比乐城强了太多。可惜,乐风死得太早了,他不由悲从中来:“乐城,天下虽然诸侯争霸,但只凭匹夫之勇,终究不过是一名先锋。还要有智谋才行,你要是有你父亲一半的智谋,爷爷也不必如此忧心了。”
“爷爷,孙儿哪里做错了吗?”乐城一头雾水,见爷爷闷闷不乐,心知爷爷必有烦恼之事,“爷爷有何难以排遣之事,尽管说来,孙儿自当尽力而为。父亲虽有智谋,却不知收敛锋芒,才惹了杀身之祸。”
“放肆!”乐羊勃然大怒,扬手打了乐城一个耳光,“你父再是不济,也是战死沙场,不许你说他半句不是。”
乐城大感委屈,捂脸苦笑:“爷爷,孙儿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又发的是哪股无名火?”
“唉。”乐羊重重地叹息一声,“爷爷虽然打了胜仗,却因是中山国人,不被魏王所喜,又受司马史父子排挤。司马史父子狼子野心,劝魏王攻打齐国,分明是想陷魏国于四面树敌之地。奈何爷爷在朝中无人互为呼应,魏王已经被司马史父子说动了。接下来若真要攻打齐国,魏国危矣。”
“不就是一个司马运吗?孙儿已经想好办法对付他了。”乐城哈哈一笑,不无得意地说道,“不瞒爷爷,就在不久前,孙儿想了一个极好的法子,可以让司马运灰头土脸,再也抬不起头来。”
乐羊一愣,不由问道:“此话怎讲?”
乐城就将周方的真实身份被魏任问出,以及周方主动提出要帮他和司马运一决高低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乐羊听了久久无语,心中喟叹乐城太轻信于人不说,还全无城府,周方说什么就信什么,不由又怒又气:“周方何在?让他前来见我。”
“乐将军,在下已经恭候多时了。”乐羊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周方的声音。
乐羊回身一看,周方长身而立,气色好了许多,一袭布衣长衫难掩他的英气和从容。他的身边还站着一名笑意盈盈的女子,正是乐旦。
“爷爷,听说你回府了,周方哥哥就赶紧让我陪他来拜见爷爷,他有话要向爷爷说。”乐旦喜笑颜开。
周方弯腰一礼:“周方见过乐将军。”
乐羊微眯双眼,心中惊讶周方的镇静和气质,更震惊他主动前来的勇气,微微点头:“不必多礼。周方,你如何帮乐城胜过司马运?”
周方恭敬地说道:“不瞒乐将军,在下并无法子可以帮乐公子胜过司马运……”
“周方你怎么出尔反尔?”乐城顿时气急。
“慌乱什么?”乐羊瞪了乐城一眼,深为乐城的心浮气躁而失望。再看周方淡定从容的姿态,他愈加断定周方决非粮草商人。
“乐公子稍安勿躁,且听在下慢慢道来。”周方微微欠身,“并非在下出尔反尔,而是在乐将军面前,不敢夸大。在下是没有法子可以帮乐公子胜过司马运,却有法子可以让司马运不如现在一般受魏王器重。乐公子和司马运相比,无论人品、长相还是学识都不相上下,唯有乐公子不如司马运更得魏王之心。如若司马运不得魏王赏识,乐公子就不胜而胜了。”
乐羊暗暗点头,周方此话切中要害,且不着痕迹地奉承了乐城,当真是滴水不漏,他点了点头:“说下去。”
“司马运之所以得魏王赏识,并非他智谋过人,也不是他立下不世战功,而是因为他能说会道,善于揣摩人意。当然,最要紧的是在魏国攻打中山国时,司马运负责运送粮草,没有一丝差错不说,还大有节余,是以魏王大喜,以为司马运是可造之材。”周方此时不再藏拙,将所知所学和盘托出,胜败在此一举,他只能前进不能后退,“魏国攻打中山国,要绕道赵国,向来兵家大计,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魏国国力远胜中山国,但若是粮草供给出了差池,也有可能功亏一篑。司马运深知粮草的重要,尽心尽力,保障大军的所需,魏军才军心稳固,最终打败了中山国。”
乐羊抚须点头:“你说得不错,司马运确实运粮有功。粮草总能及时运到,从未误事。你一说老夫倒是想了起来,从魏国到中山国,途经赵国,且有一段山路崎岖难行,换了是老夫运送粮草,也未必可以做到万无一失。这么说来,司马运倒还真是一个人才。”
“若说欺上瞒下,司马运倒也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周方冷笑一声,他是事后才得知司马运如何保证了粮草的及时送达,“若他真是规规矩矩地运送粮草,在下也会由衷地夸他一句,并且敬佩他是一个英雄。可惜,可惜,司马运是一个无耻小人!”
“此话怎讲?”乐羊听出了周方话中的悲愤之意,不由惊奇,“莫非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乐城双眼放光:“周方,司马运怎么无耻了,你快说来。”
周方继续说道:“司马运运送粮草之时,途经赵国进入中山国境内的山路时,因人困马乏,数十辆粮草马车摔落悬崖,损失粮草过半。”
“啊?老夫怎么没有听说此事?”乐羊大惊,“周方,你不要信口雌黄污蔑司马运,若是被老夫查实,定不会轻饶。”
“在下不敢。在下所言,句句实话,绝无半句虚假。若有假话,天打雷劈。”周方态度诚恳,语气恳切,“司马运唯恐事发被魏王责罚,心生一计,派人到燕国、齐国高价收购粮草。因为他给出的价格高出市场价格三倍以上,粮草商人闻风而动,纷纷前来,不出几日就补齐了损失的粮草,还大有剩余。”
乐羊一脸不解:“三倍以上市价?司马运哪里有钱付给粮草商人?军饷开支,老夫亲自经手,并未有这一笔开支。”
“呵呵,哈哈……”周方的笑声中满是悲愤和不甘,“司马运若真是按照承诺三倍市价付款给粮草商人,也算他是大丈夫。他非但没有付钱,还下令将所有粮草商人全部斩杀,就地掩埋在了荒山野岭之中。可怜这些粮草商人,上有老下有小,养活一家老小十余口,却因贪图暴利而命丧一名将军之手。更可怜的是粮草商人的妻儿老小,不但失去了依靠,连粮草商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至今还有粮草商人的家人天天盼望他们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