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城门,北方大地冬天的荒凉景象尽收眼底,司马运手指远处的树林:“听人说南方蛮荒之地,不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树木常青,倒是好景致。”
周东摇头一笑:“天分阴阳,人有男女,人间有四季,四季分明,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才是自然之道。若是四季常青,岂不是全年如春?全年如春少了诗情画意不说,也少了秋天的肃杀和冬天的雪藏,缺少了收放自如之美。”
司马运摇头:“四季常青,就如人一般始终中正平和,岂不是好事?”
“如今各诸侯国林立,西有强秦虎视眈眈,南有大楚伺机而起,东有富齐厉兵秣马,北有赵国跃跃欲试,若是魏国四季常青,必会沉迷于安乐之中,然后不思进取……”周东凝望前面并肩骑行的魏作和魏达二人,“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四季轮回更替,可让人知兴衰,时刻警醒。”
“受教了。”司马运赫然惊醒,朝周东施了一礼,“在下此时才知周兄为何答应太子之请,为太子宾客,是为了时刻警醒,不让自己有丝毫懈怠。”
周东心知司马运对他成为太子宾客之事必定耿耿于怀,却没想到司马运如此含蓄问出,不由坦然一笑:“司马兄不必多虑,我和司马兄一见如故,如今依然是心有默契。”
司马运听出了周东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周兄说得是,是我多想了。只是我不明白,太子为何要请你为宾客?以以前的推论,太子多半不会留你……”
周东很清楚太子的举动是出于何种考虑:“一者我已经过了魏王一关,太子即便对我再是不喜,也很难找到理由赶我离开魏国或是杀我,杀不得赶不得之人,不如为我所用,此为其一。其二,将我拉到他的门下,一者可以分化我与司马兄的关系,二者可以随时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何乐而不为?其三,如今司马氏坐大,乐将军已死,太子总要扶植嫡系以抗衡司马氏的崛起。太子拉拢我,与魏王纳乐旦为太子妃并封乐城为官,都是出于同一目的。”
周东一番话让司马运吃了定心丸,他哈哈一笑:“周兄可曾想过,说不定会有一天,魏达会坐上太子之位?”
说话时,司马运目光飘向走在最前面的魏作和魏达身上,二人身后,跟着姜远和慕容庄。魏作和魏达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不时指指点点,还放声大笑,倒是姜远和慕容庄有几分闷闷不乐。
周东一愣,司马运如此明目张胆提出太子更迭之事,莫非司马运已有了谋算不成?他摇头一笑:“不曾想过,太子由谁来坐,是魏王的事情,轮不着我们考虑。”
司马运呵呵一笑:“周兄不必多虑,我并非试探你,而是已有想法。我已经和家父商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扶魏达上位以替换魏作,你觉得此事可行否?有几成胜算?”
周东早就料到司马父子不会坐等魏作逐步削弱他们手中权力,也知道二人颇有野心,却没想到二人竟然要偷天换日,不由愣了一愣,单刀直入:“司马兄觉得魏达就一定比魏作更好控制?”
司马运也是一愣,随即一笑:“周兄果然聪明,一语中的。不错,魏达性情耿直,又胸无大志,喜怒无常,只要顺了他的脾气,可以让他事事为我们所用,成为高坐在台上的傀儡。”
见司马运不再隐瞒真实想法,周东也顺水推舟问道:“问题是,如何才能让魏王改变主意,改立魏达为太子?”
“此事,还要多多仰仗周兄。”司马运悄然一笑,“周兄既深得相国赏识,又有太子认可,还是我的至交好友,可以居中挥洒自如,将太子的不足放大,让相国对太子渐生厌倦,再力助司马氏在战场上节节取胜,如此等太子文得不到相国认可,武失去司马氏力挺,便大势已去,到时魏王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既如此,司马兄为何不自立门庭,何必再扶魏达上位?”周东隐约感觉司马运野心之大,并非只为图谋扶植魏达为傀儡,而是为了司马氏的千秋万代。
“哈哈,周兄这句话吓倒我了……”司马运故作夸张地笑了笑,见引起了姜远和慕容庄的注意,不由收敛了几分,“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就如今日打猎,若要猎杀猎物,先挖一个陷阱或是准备一些诱饵,猎物才更容易上钩。司马氏在魏国根基不稳,想要称王称霸,还需要时日,远不如田氏在齐国树大根深。不过,若是周兄肯鼎力相助司马氏在魏国坐大,在下可向周兄承诺,司马氏取代魏氏之时,就是周兄复国之日。”
好一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司马运!只是今日打猎,谁是猎手谁是猎物还未可知。周东才知道乐羊一死,司马父子果然露出了想要改朝换代的心思,不过又一想倒也理解司马运的心思,如今天下纷争,朝代更迭频仍,不但大国吞并小国之事时有发生,就连大国国内走马换将甚至是君主易位也时有发生,从诸侯坐大而周天子式微,到三家分晋,再到如今齐国的田氏日益壮大,司马运有取代魏氏之心,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既然司马运开诚布公地露出了他的尾巴,周东也就坦然一笑:“承蒙司马兄看得起我,若真有司马兄称王之日,我愿追随司马兄左右,一统天下,也不愿再复国了。”
“不管周兄做何打算,只要我取得了天下,愿与周兄共治。”司马运哈哈一笑,伸出右掌,“如此,我们就说定了?”
“一言为定。”周东和司马运击掌为约。
姜远和慕容庄不时回头看向周东和司马运,二人听不到周东和司马运在说些什么,姜远心中疑惑:“慕容兄,太子和魏达殿下打猎,为何叫我等随行?”
和姜远穿了铠甲并且佩剑不同的是,慕容庄依然是一袭长衫打扮,身上无剑手中无弓箭,他确实是来陪同打猎,一点儿自己动手猎杀猎物的想法都没有。
“你我皆是太子之人,而司马运是魏达的嫡系,至于周东,也不知他是想左右逢源,还是想独善其身,反正太子也当他是自己人,今日明是打猎,其实是围猎……”
“围猎不就是打猎么?”姜远没明白慕容庄的言外之意。
慕容庄暗叹一声,他怎么会和姜远为友?算了,等乐城服丧完毕,还是让姜远安心地当一个跟班了事,若不是姜远是姜家公子,从他身上有利可图,他才懒得和姜远为伍,平白辱没了他的名声。
“今日围猎,想要猎取的不是猎物,不,不是虎狼兔子一类的猎物,而是猎人,猎的是人心。”慕容庄只能尽可能说得详尽一些,否则姜远听不明白,“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今日围猎,太子一是想知道魏达殿下心中真实所想,二是想试探司马运到底是何居心,三是更想知道周东到底是不是真心追随他左右……”
“明白了,多谢慕容兄指教,还是慕容兄厉害,一番推论入木三分,不过……”姜远微微皱眉,“周东怎会不真心追随在太子左右?魏国除了太子之外,还有谁值得周东追随?”
唉……姜远暗自摇了摇头:“姜兄,你是真不了解你这个妹夫,他怎会一心追随太子?从他身在乐府心系司马氏,再到与姜家为邻又和邻妹情投意合就可以看出,周东不会将自身安危系一人之身,哪怕他是太子!何况如今太子根基不稳,也许有朝一日太子之位不保。”
“怎么会?太子深得魏王宠信,魏王调太子回来,也是为了让太子扶植嫡系,早日继位。”听得多了,姜远也有了几分见解,“魏达殿下不论文采还是性情,都不及太子万一。”
“若是你,你愿意辅佐一个无比英明的太子,还是一个没有主见事事听从你的意见的太子?”慕容庄心想,若不是因你人傻钱多,你以为谁愿意和你交友?
姜远想了一想:“当然是愿意辅佐一个无比英明的太子了……难道不是?”
“姜兄,你是否很想让姜家产业早日由你一手掌控?”慕容庄只好举例诱导了。
“当然,日思夜想。”
“所以姜公是无比英明好,还是事事听从你的意见好?”
“自然是事事听从我的意见好……”姜远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明白了,这么说来,周东和司马运更愿意辅佐魏达成为太子,好让魏达为他们所用?慕容兄,我又不明白了,为何我们不辅佐魏达而非要追随太子?”
真是笨得可以,慕容庄暗骂一句,脸上却还是挂着笑意:“只因魏达并不接受我们,也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筹码引起魏达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