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时间有些晚了,用膳吧。”萧清的随从看了看时辰,对着依旧站在书案前写字作画的公子爷道:“药也已经熬好了,等一下药也是不能忘记的。”
“我知道了,阿则。”萧清依旧抵着头,行云流水的画一幅山水。那是前阵子身体不错的时候,两位兄长特地带自己出去游玩了一番,他见过最好看的景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扛多久,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舍不得爹娘,舍不得两位对自己无微不至关爱的嫡亲的兄长,也舍不得这买好的景色和人生。只是……
‘咳咳’,他的肺一阵难受,忍不住再次咳嗽起来,握着笔的手一抖,这幅画,毁了……
他呆愣地握着笔,看着手下的画卷,那因为咳嗽凌乱的一笔,瞬间将这一副即将完成的画作毁了个干干净净。他举着笔,脸上的神情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愣了半晌,他轻笑一声,一面咳嗽着,一面将手中的笔放在了笔架上,有些断断续续地道:“可惜了……”
“公子……”阿则有些疼惜地看着他,神情中带着几分悲戚。
公子最近的弱症有些严重了,若萧家不是侯府之家,公子生在普通人家,甚至于活到现在的年岁都是很勉强的事情。
公子玉树临风,性情也是极好的,更是侯爵嫡子。虽然是幺子不能继承家业,可是父母相亲兄弟相爱,都是一般公侯之家无法比拟的。美中不足的,就是公子的身体。
为了公子,爵爷是跟皇上都请了旨,让御医来帮公子瞧过的。虽然没有告诉公子,但是主子们都知道,公子的病能熬到现在已经不错,只怕不过了二十。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公子想必也是有感觉的,所以每一次外出,回来他都会作画。
可能是热闹的市井,可能是美丽的风光,可能是和两位大公子游玩,可能是侯爷和侯夫人的慈爱脸孔。
这一副画是上次两位大公子和小公子去游玩的时候的景色,公子十分喜欢,好容易压抑了自己身体的不适画了三天,没想到最后的最后,功亏一篑。
“阿则……”萧清喝阿则递上的温水喝了两口,润了润喉咙:“用膳吧,让他们将药也准备妥当吧。”说完用复杂惋惜的目光看了看那即将完成的画作,将那画揉成了一团:“既然毁了,就丢掉吧……”
萧清的膳食也是经过特别的定制的药膳,因为他的饭量,制作的少而精,不过三菜一汤。就算这样,萧清食用的也并不很多,漱了口片刻,便十分主动地端起了阿则递上来的一碗漆黑浓稠的药,送入了口中。
“公子休息一会儿?”
萧清再次漱了口去了去口中的苦味:“去茶楼吧。”
阿则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萧清的身体,从小到大他能去被允许去的地方并不多。身体好天气好的时候,两位大公子都会尽可能抽出时间带他去稍远一点的地方散心。平日里,公子也就只能坐着马车在城里逛一逛,看看热闹的市井,或者在书房里看书作画习曲,或者去茶楼听一听市井流言听听曲子解解闷。
萧清常去的茶楼并不十分上档次,不过他经常会坐在相对靠在热闹市井街角的角落,那里有单独隔开的茶室。他也会时不时地坐在屏风隔出的小空间里,听着楼下或者楼外的喧嚣和各种各样天马行空真假难辨的‘故事’。
最近这些日子,萧清都喜欢坐在二楼中厅屏风后面听听外面的消息,而不是在小隔间里听茶楼里的说书或者唱曲,主要是最近无意中听到父兄讲起朝中的事情,似乎是边境事起,要打仗了。
萧家一家子都是文臣,去边关打仗的可能性不大,可是这些事情难免关注,特别的圣听最近十分气恼,似乎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让朝中气氛沉重。
朝廷官员中饱私囊以权谋私是屡禁不止,储备粮仓的粮食在太平年里大部分都是浪费的,在战乱年代那就是救命的。可是朝廷不打仗很多年,于是很多人动了储备粮的主意,偏偏现在边关吃紧要打仗了,让事情爆发出来。
朝廷每年放进去的粮食都不翼而飞,就算有的,大部分还是陈粮馊粮不能吃的。唯一那一点点好的粮食,根本不可能满足即将开拔边关十几万几十万官兵的需要!
如今,就算武器到位,兵将到尾,可是因为贪官污吏导致粮仓无粮,可想皇帝陛下的怒火几高!
萧清大部分时候对这种殿堂之事并不操心,但是耐不住害怕各种乱起八糟的事情牵扯到父兄。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会用让家人放心的方式安全地关心他们。
“听说,这一次征粮,收效胜微。”大厅里已经有人在压低声音说了起来。
“怎么说?”
“现在边关吃紧,粮食就是十几万几十万将士的命,可是谁愿意自家辛辛苦苦种出来买回来的粮食肉包子打狗这么无偿般的有去无回?”
“说的是。我听说现在江南不少粮食大户都被盯上了,是不是真的?”
“真!怎么不真!”一个人道:“我三大爷的二表叔的孙子的表弟在江南某粮商手下当管事,听说京上已经派人下去和那些人商议,但是无功而返。商人啊,无利可图谁愿意!”
“那怎么办?”
“买呗!”
“国库有钱吗?”
“谁知道啊!我又不是管国库的,更不是……”一人喝的正嗨,差点祸从口出。还好旁边有友人及时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边关的将士,是送死吗?!”有人愤愤然道。
“听说已经调集国库的银两开始和商人们购买粮草了。”有人道:“这江山富贵,总有人会比我们平头百姓更加着急……”
作为侯爵之家的嫡子,萧清自然知道的比他们要稍微多一点。比如,国库的确已经拨款和粮商们购买粮草了,但是江南的粮商们似乎下定决心发国难财,坚持要以市价出售粮食,吃死了边疆粮草告急朝廷无可奈何,只有一家以比市价低的价格出售大量的粮食,偏偏粮食颇足,迫使其他粮商不得不降下价格,让粮草没有成为让国家将士含恨沙场的罪魁祸首。
因为神秘的粮商,这一次的粮草购买十分顺利,不过怎么调查都调查不出来神秘粮商的身份,让这位粮商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第1052章 萧清1萧侯爷也感叹过,比如,幸好这位粮商够神秘,否则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萧清并不是一个精于朝堂的政客,但是并不代表他真的很笨。对于这样间接帮助了边疆将士的人,他也从心底不希望他因为这一善举反而给自己召祸,不过显然,他足够聪明。
粮食筹备妥当,赶忙押送前往边关。同行的还有前往支援的将士。
正事儿过去之后,无非有开始谈论各种八卦。
什么东街的小寡妇被谁谁谁瞧上了,比如谁谁家的大姑娘和陌生人私奔了,比如谁谁谁家出了家丑,男人在外面逛窑子被妻子难看啦……
萧清有些无趣,直接离开。
“阿则,过半月是大哥生辰,我们去珍宝阁给大哥挑一点小礼物吧。”萧清道。
“是,公子。”阿则点了点头:“不过现在时辰已晚,我们改日再去吧,我也会提前嘱咐珍宝阁,将好一些的东西准备妥当给公子挑选。”
“也好。”萧清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我的确也有些累了,咳咳……”
珍宝阁不乏珍宝,很多京中贵胄都喜欢去哪里购买东西。那里的东西的确不便宜,但是不可否认,都是独一无二的好东西。就算一个小巧的发饰,做的都十分精致华贵。但凡有些官身的,尤其是其家眷,也都以能佩戴到一件珍宝阁的小巧首饰为荣。
“也……咳咳……可以替小侄子和大嫂买一份体面的礼物。”萧清缓了几口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脸上带着暖暖的笑容:“走吧。”
不得不说,萧清选的地方的确是一个听八卦的好时间。阿则做好安排之后没两天,天气不错,萧清就和阿则再次离开了侯府,大清早就在这个地方听起来琐事。用过午饭喝了带过来的药,又朝着珍宝阁而去,果然很容易挑选了几份价格适中,也颇为精细的礼物来。
“娘……”
因为了防止客人同时挑中同一件东西,珍宝阁安设了不同的观宝隔间,也可以防止男子和女眷冲突。萧清挑选了东西离开经过一处观宝隔间,恰好听到里面一对母女的对话。
“就这件吧。”中年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堂姐出嫁,用这个给她添妆足够了。”
“娘,这个是不是有些贵?”女子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
“你堂姐高嫁,我的傻儿,你将来的亲事,娘还想请她多出力几分。”中年女子道。
“娘你说什么,女儿可是和萧侯府三公子有婚约的。我们……已经是高攀了……”
萧清一愣,原本准备避嫌赶快离去的脚步鬼使神差地慢了下去。
原来这是……杜家小姐啊。
“当初也是你爹糊涂,为你定下这门亲!看起来是咱家高攀,可是那小公子根本活不过二十!我儿嫁过去几年就要守寡吗!那萧侯府的高门,怎允许我儿再嫁!”那中年女子有些激动:“当初你爹还以为那小公子只是身体孱弱,以为捡了好处,谁想现在消息都传出来了!”
“娘!我听大哥说,那小公子的相貌才情人品都是好的……”
“有什么用!你嫁过去两三年他便活不成了,万一你们还没留下子嗣,我的儿,你在侯府怎么活!”
“娘……”
“听娘的,这一次你堂姐的添妆不能含糊,和你堂姐打好关系,将来这门亲是必定要退的。我和你爹定会为你寻门好的亲事。”
“我知道了……娘……”
萧清眼中闪过暗淡,苦笑一声捂住了嘴巴,生怕控制不住的咳嗽让那房间中的母女惊觉,让她们面上难看,一面拉住了愤怒的阿则,使眼色让他和自己离开。
“公子,她们太过分了!”阿则几乎挑起手中的长剑,对着那对母女砍下去。
萧清苦笑摇头:“我这身子,何苦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幸福。爹娘只想为我留下子嗣,可是,失去父亲庇护的孩子,又谈何幸福?罢了,我回去同爹娘说说,和杜家解除婚约吧。我的病,也无需瞒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阿则心中发苦,只恨自己选了这样的时间让萧清出门,碰上了这样的事情。一方面又迁怒那杜家母女,更觉得杜家的小姐配不上自家风华无双的公子爷。
萧清的心里与其说是痛苦,比如说是一种别样的解脱和无奈。每当回忆的时候,他却无比庆幸,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和杜家小姐接触了婚约。事实上,因为和杜家大公子杜瑞还有些良好的关系,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杜家小姐,那是一个青涩的却也十分好看的少女,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而无忧无虑,和不少的官家少女一样,举止端庄。
他也有些庆幸,自己当初因为身体的缘故和所有的人都保持了距离,没有和杜家小姐接触产生感情,否则面对今天这样的事情,他是否能表现的如同现在一样平淡?
似乎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爹娘拒绝了。
萧清坐在桌案前,一手撩起淡青色的长袖,开始研磨。
他的动作很慢,但是很优雅。他的手很纤长苍白,可是手型很好看,捏着方墨,加了点水,顺着自己的力道,一下一下,看着那墨色顺着自己的动作浓郁粘稠起来,散发出宜人的墨香。可是碾了一会儿,他却停了下来,有些呆愣地看着院子外面,直到咳嗽将他的思绪惊醒。
“公子,今儿画什么?”
萧清轻笑一声,放下了方墨:“阿则,我忽然也不知道想要画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