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的手紧紧地攥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沉思片刻之后方劝太子道:“太子不必着急,这快报乃是前日之事。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经过这两日的交锋,此时东北定然不是快报中所奏之情形。我们在这里着急反而没用,不如再派人去东北方接应送信者,看有没有新的情报送到。还有――以臣之拙见,不管东北战况如何,太子都要考虑向皇上举荐新的主将奔赴东北战场了。”
太子点点头,说道:“王兄之言正合我意。只是方言满朝文武,更有何人堪当大任呢?”
水溶听这话,便慢慢的低下头去。
数点朝中众位武将,从兵部尚书李延胜算起,一个个都是老迈之人,一身的伤痛不说,他们对东北特殊的地形也不了解。若让他们在朝中制定作战方略还能够凑合着纸上谈兵,若说领兵打仗――恐怕一个个要缩起脑袋当乌龟了。再说了,就算有几名护卫将军有些身手,但都没有奔赴过边疆,没有领兵的经验,若强行派去疆场,后果更是让人担忧。
况且,如今东北战况十分明朗,我军虽强,但却不占先机。对方手中握着老镇江王,便是一张王牌。若是龙家人不能誓死拼杀,战况想扭转局面,真是太难了。
太子见水溶低下了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满朝文武,拿俸禄的多,分国忧的少啊!”
沉闷之间,忽然殿外有人禀报:“回太子,东北八百里加急奏折到!”
太子急忙抬头吩咐:“速速传进来!”
燕松昀急忙奔到门口接过来人手中的匣子,匆匆转身交给太子。
太子将密封的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用明黄色绫子包裹的奏报,展开来看。
奏报很是简单,不过寥寥数语。然太子看后,表情越发的凝重起来。幽幽叹了口气,说了声:“龙家人不愧是我天朝之忠臣良将。可惜了老王爷一身傲骨和龙都尉的赤诚报国之心!”
水溶闻言大惊,忙问:“太子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却不回答,只把手中快报交给水溶:“王兄,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糟糕。”
水溶忙接过快报来看,快报所奏:――两军对峙,老镇江王被绑至城头。敌军以老王爷性命要挟龙将军。龙将军进退两难之际,老王爷厉声怒喝,要龙将军以国事为重,不可做不忠之臣。并大骂敌军卑鄙无耻,反复无常。后又命龙将军用龙家强弩将自己射杀。老将军言:一生戎马生涯,杀伤无数。最终能死于自家的强弩之下,亦算是死得其所,必能含笑九泉。
龙将军心神俱裂,举棋不定,迟迟不肯发施号令。东阳公主挺身而出,命龙家军开弩,射杀老王爷,以全王爷忠义之情,并祛除将军后顾之忧,全力攻敌。强弩洞穿老王爷胸膛,天朝军队于冲杀之时尚能听见老王爷仰天长笑,赞东阳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是龙家的好儿媳。
敌军震怒,将老王爷尸首与城头抛下,意图让老王爷碎尸与万马奔腾之中。
龙将军一马当先,奋起进攻。冲在最前面,及时接住老王爷的尸体,却身中敌军利箭三枚,一枚射中后心,成重伤,恐性命不保。
东阳公主亲擂战鼓,军队浴血拼杀,终究将高丽戕贼逐出松州城,然却元气大伤,五万精兵死伤大半,战后收拾战场清点人数,只有不足一万五千人马可用。
边关告急,请皇上速派兵马援助,否则前功尽弃,山河不保。
――东北督军廖凯臣叩首。
看完这份快报后,水溶的手指都有些僵硬了。一颗心痛到没有知觉,喉间哽咽,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寥寥数语,可见战场上是何等的惨烈。老王爷自求一死,东阳公主和驸马情深似海,却在那种时候不得不背负骂名,下令开弓放弩。龙都尉为保父亲尸首身中三箭成重伤,性命堪忧。五万精兵死伤大半……
只是水溶尚有理智在,他明白这种时候在悲痛也只能忍着。于是深吸一口气,回道:“太子……这份快报应立刻送往避暑行宫,让皇上定夺。”
太子点头,说道:“对于东北战事,我想父皇一定会听取王兄的意见。如今只好有劳王兄和燕松昀一起走一趟了。”
水溶忙躬身领命:“臣谨遵太子谕旨。”说完,水溶便将快报放于木匣之中封好,再用玄色绫子包了系在腰中,欲转身出门。
太子却忙开口挽留:“王兄,请留步。”
水溶回身:“太子还有何吩咐?”
太子走到水溶跟前,叹道:“这份快报哦到了父皇的手上,父皇定然会对东北用重兵。堪当大任者恐怕非王兄莫属。且战事紧急,王兄怕难有时间再回京师与太妃作别。王兄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如告诉我,我定会替王兄安排妥当。”
水溶闻言,略一沉思,说道:“母妃生于皇家,深知江山社稷重于一切的道理。纵然我来不及回家道别,想来她也不会怪罪于我。只是还有一人水溶实在放心不下,若我果然从行宫领旨赶赴东北战场,此人就请太子爷多多关照,务必保她周全。”说着,水溶便忽的半跪下去。
太子慌忙将其搀扶住,问道:“王兄尽管放心,不知王兄所托何人?”
水溶抬头,缓缓地说道:“就是龙都尉府上住着的娴阳郡主林黛玉。”
太子闻言,陡然一笑,点头道:“我当王兄不放心之人乃是你未婚的嫂嫂,不想却是奉旨看护龙家小世子的娴阳郡主。好吧,王兄放心,有我在,定保娴阳郡主安然无恙。”
水溶一听太子提及皇上赐婚的未婚妻子,方猛然想起只要这一道赐婚的圣谕还在,李延胜的那个女儿就不会对黛玉善罢甘休。若自己真的北去打仗,她和她那个在宫里的姐姐合起来若想欺负一个外姓的郡主还不是极轻松的事情?到时候若是后宫妃嫔也牵扯进来,恐怕太子也不好说话。于是又不得不另做打算。
当时水溶辞别太子出了东宫,和燕松昀并肩纵马在京城的大街上疾驰。
夜色如水,微风夹杂着雨后的清新,阵阵凉意沁人心脾。相比于白日的闷热,此时的凉爽倒是千金难求。
水溶和燕松昀纵马疾驰,却在一条街口猛然勒住马缰绳。
燕松昀不解,但依然跟着勒住马缰,问道:“王爷,怎么了?”
水溶侧脸微微一笑,问燕松昀:“松昀,晚饭吃了么?”
燕松昀苦笑:“一直在为东北的事情奔波,哪里顾得上?”
水溶摸摸肚子,叹道:“本王也是。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出城。不然出了城便是山野乡间,想找个地方打尖儿都不能了。”
燕松昀点头称是。水溶看了看通往公主府的街道说道:“你随我来。”说着,便将马缰绳一带,往东阳公主府邸奔去。燕松昀不敢怠慢紧紧相随,二人一前一后前往龙家府邸。
此时的黛玉刚好在用晚饭,李纨和凤姐儿都从绣坊回来了,因凤姐儿尚未安顿,只得和李纨一起在黛玉房里陪坐。黛玉便留她二人一起用饭,正在谦让时,外边有婆子匆忙进来回道:“回郡主,北静王爷来了,随行的还有一位将军。”
黛玉一愣,忙道:“既然还有一位将军,就请前厅说话吧。”
李纨和凤姐儿闻言忙起身相随,然水溶已经同燕松昀绕过正厅往黛玉住的小跨院来,二人恰在院门口相遇,黛玉见他行色匆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铠甲的男子,忍不住怔忡,连行礼也忘了。
水溶却上前拉住她的手,低声问了一句:“寻儿呢?”
黛玉忙道:“刚回他的房里去了。有事?”
水溶摇摇头,说道:“我饿了,你这儿有没有吃的,给我弄一点来。哦――这位是燕松昀燕将军,原是御前一等侍卫,如今是太子东宫的侍卫总领。我们急着出城,却又来不及用晚饭,先来你这儿打秋风了。”
黛玉嗔怪的看了水溶一眼,然水溶神色凝重,话语虽然轻松,却一点也没有往日的随意,心想着他对自己素来的情谊,一时猜不透所为何事。但当着外人的面有不好多问,于是黛玉忙转身冲着正给自己行礼的燕松昀点点头,说道:“将军不必多礼。都请里面坐吧。”说完,又跟李纨和凤姐儿说道:“麻烦二位嫂子去厨房看看,叫他们多做些饭菜一并送过来。”
凤姐儿和李纨答应着下去,黛玉亲自引着二人回了屋子里。落座毕,黛玉亲手奉茶与水溶,紫鹃也捧了茶来递给燕松昀。水溶喝了一口热茶,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对紫鹃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没有传唤,任何人不准进来。”
紫鹃心中一紧,暗想不好,莫不是李家的那两个女人告状告到王府去了?于是忙带着雪雁等一众丫头宫女匆匆退下,并带上了房门。
黛玉因问:“何事值得王爷如此谨慎?”
水溶看了一眼燕松昀,说道:“东北兵败。老王爷死了,龙都尉重伤,性命堪忧。东阳姐姐如今不知怎样。我和燕将军要去避暑行宫见皇上,极有可能从行宫出发,领兵北上……”
“什么……”黛玉如遭雷击,愣愣的看着水溶,“兵败?!”
水溶看着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给吓懵了,忍不住心中一痛,也不顾燕松昀还在一侧便上前握住她的手,沉沉的叹了口气,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也不比担忧。只是这件事情不能让寻儿知道,明白么?”
黛玉却顾不得许多,忙反手握住他的手,问道:“皇上已经确定要你去边疆打仗了么?满朝文武不下百人,怎么就让你一个郡王领兵出征?你走了……我……寻儿怎么办呢……”
一时间,黛玉真是方寸大乱。
刚刚还在气他跟李家订婚的事情,还在想下次见了他一定要好好地数落他一顿。叫他弄那些女人上门来闹事,弄得自己烦得要死。可一切都还只是一种假设,都还只是一种臆想之时,他踏夜色而来,见了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匆匆道别。从此后,关山风月,万里霜雪,二人竟是相思相望不想见?
燕松昀在一旁看着这一对可怜的人,忍不住慢慢起身说道:“王爷,我出去看看。”说完,也不等水溶答应便推门出去,却把门外守门的紫鹃给吓了一跳。
紫鹃看清楚是那位将军从里面出来,便冲着他轻轻一福。燕松昀冲着点点头,二人各自走开。
屋里,水溶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心中的不舍和恐惧,抬手猛的把黛玉搂进怀里,双臂不断地用力,似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肉血脉里去。
“玉儿不要怕,不会有事的。”他的手抚在她背上,用力的揉着。
黛玉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却嘤的一声哭出声来,一边抽泣一边揪着他胸前的衣襟说道:“龙将军都受了重伤,老王爷以身殉国,这样的艰险又将是你要面对的,让我如何不怕……”
一次次的失去,让她痛到麻木。刚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总以为自己可以坚强起来了,却又是他要离去。
荒漠般的心灵刚刚有了一丝春意,难道就这样再度被黄沙掩埋?
从此后,难道依旧是花落暗伤神,雁叫凭心碎,一曲幽香随风逝?
从此后,望夕阳残血,梦寒星冷艳。银汉无声,流星划落。她独自一人在那寂寥无依的暗夜里,独品香茗,独饮烈酒。听着风雪的狂舞,思念着他的容颜……
这样的悲伤,这样的痛楚,却是说也说不清。
这样的伤痛,恰便似断桥残垣,败草枯藤,独倚老松吟痴狂。一曲离歌,小径蜿蜒,碎石路上啸四方……
水溶却好像生怕她伤心不够似的,又把她从怀里拖出来捧着她的双肩,故作轻松的笑道:“其实这样也好,平日里你都嫌我烦,每每来聒噪与你。如今我去了,你还能清净些度日。”
“你胡说!”黛玉又哭着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明明是他搅乱了她的心,此时却还要假装无事的离去?可恶,着实可恶!然此时她却想不了许多,哭了一回又抬头问道:“若我从此后不再和你怄气,你便不去了么?”
明明如孩子般的天真,可就是这样毫无道理的一问,却把他刚刚筑起的坚强彻底的粉碎。
低叹一声再次纳她入怀,他不由得苦笑:“玉儿,我又何尝舍得离开你……”
从此后,我们便是一翦相思遥寄千里天涯,一念倾城独坐西窗明月。
从此后,纵然吴越软语犹在耳边,只是风沙起,万般思绪付流云,惜了月满,醉了花红。
最悲苦是情人泪,最伤人心是离愁。
水溶和黛玉二人相拥在一起,诉不尽的离愁别绪。外边燕松昀却已经不能再等,他看了看玉阶前靠着廊柱抱膝而坐的紫鹃,轻叹一声走了过去,低声说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军情紧急,王爷该走了。麻烦你帮我催一催?”
紫鹃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我不过是个小丫头,什么家国大事紧急军情我不懂,我只听见我们主子刚才在哭。王爷如今已经惹得她不高兴了,若这会子不哄好了就走,将来可怎么好?”
燕松昀无奈的抬头看了看屋门冰绡纱上应着的一对身影,又叹了口气,说道:“姑娘,算在下求求你了。误了大事儿皇上怪罪下来,势必连累你们家郡主。你还是快些想想办法,催一催吧?”
紫鹃不满的哼了一声,慢慢的站起身来,回头看看屋门口,又看了一眼燕松昀,不乐意的问道:“难道那些家国大事对你们男人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燕松昀一愣,忙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身为男人,自然应该以大义为重。”
紫鹃冷笑一声,啐道:“呸!你们所图的不过是‘名利’二字罢了。若没有权势财富,你们还能如此上赶着奔波劳碌么?天下兴亡之说,不过是你们给自己带上的一顶好看的帽子罢了。”
燕松昀被紫鹃皴的说不出话来,暗想这丫头嘴巴好厉害啊。
紫鹃却不再理他,只轻着脚步走到门口,抬手叩门,劝道:“郡主,王爷。饭菜好了,这就传进来么?”
里面相拥诉离情的人被打断,雪白窗纱上的影子骤然分开,然后便听见黛玉沙哑的低语:“传进来吧。”
紫鹃答应一声,慢慢的推开屋门。
燕松昀暗暗地出了一口气,抬脚进门,看见娴阳郡主背对着门口站在灯影里,而北静王则站在她的身边,右手还握着她的左手。于是暗叹一声‘问天下情为何物’之后,不得不说了一句极煞风景的话:“王爷,时候不早了,用了饭我们也该动身了。”
水溶点点头,没有说话。
外边李纨带着侍女把饭菜一样样端上来摆在饭桌上,却是极为丰盛的一桌宴席。
众人刚要落座,忽听门外一声响亮的童声:“可是舅舅来了?怎么不叫我?”
水溶心中一慌,忙抬眼看着黛玉。
黛玉抿了抿樱唇,轻轻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跟小龙寻说什么。水溶方转身对着门口勉强笑道:“我也是刚来呢,正要叫人去叫你,你消息倒是灵通。莫非还有眼线给你通风报信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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